中國自從孔子復興周公禮樂制度、推行平民教育以來，形成儒家士人以天下為己任的高尚使命感與道德觀。在漢朝更因官方支持的經學體系而確立文化正統地位，此後傳承兩千餘年綿延不絕，融合佛老二家成為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核心，直到清末受到西方船堅砲利的侵略，才出現自我懷疑的論調。特別在五四運動主張全盤西化後，西方價值成為唯一真理，對傳統文化則往往鄙視輕蔑，急欲除之而後快。

一、西方現代價值觀與中國傳統道德思想之比較

然而時至今日，積極模仿西方文化已然造成諸多弊病。現代人的觀念以個人主義為中心，一方面重視個人的積極進取以獲得財富、名望與成功，一方面強調個人權利的伸張，享有法律範圍許可內的一切自由保障。這一觀念完全以個人主體價值為核心，卻忽略個人與他人互動時應俱備的尊重觀念。雖然從理論上來說，西方人所謂的自由是以不妨礙他人的自由為前提，也強調權利與義務的對等性，並非完全只有享受權利。然而西方人對於一切權利都以明確的概念加以定義，並且載入憲法保障，比如平等權、財產權、工作權、言論自由、新聞自由、信仰自由……只要在生活中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尋求憲法解釋爭取相應權利；但西方人對一切義務則都含糊其詞，憲法中僅提及簡略公民義務，其餘則訴諸法律為標準。然而法律是最低限度的社會生活規範，是緊鄰衝突邊緣的強制性仲裁措施，並非人與人來往正常的禮儀與道德態度。只要在法律許可範圍內，盡可無限上綱的擴大個人權利，形成「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的現象，用現代話來說即為「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任性紈褲作風。甚至只要能鑽法律漏洞，即可為所欲為，這便是導致現代人道德素質愈來愈低落的根本原因。

中國文化則是以人與人的和諧互動為核心價值。孔子提倡「仁」，主要含義為二人相處之道，即是厚以待人，「己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以「禮」作為修養仁道的必要途徑，強調「克己復禮為仁」，具體指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等詳細條目。孔子本身以研究周禮而聞名於諸侯，主張禮制在國家為政治制度，在社會為道德準則，在個人則為修身規範。從上至下無不以遵循禮制為共識，便能制約政府權力、調和階級矛盾、陶冶個人品德。然而僅是注重禮制，未免過於剛硬，因此又以樂調和禮，使人情志中正平和，形成完整的禮樂制度。春秋末年卻禮崩樂壞，諸侯大夫紛紛僭禮犯上，自我晉級，因而群雄競起擴張勢力；宮庭樂師出走民間，淫樂取代雅樂，貴族情志更加放蕩邪僻、貪縱無度，終於導致戰國亂世的來臨。

另一方面，原本貴族教育中學習詩，作為言語表達的範式。與人溝通時引用詩句，藉由比興手法寓託意向，點到為止，避免直陳其事冒犯對方。特別是諸侯集會的外交場合，必定引述詩句表達政治立場。民間流傳的詩歌則多具有反映生活疾苦、政治壓迫的性質，因此周朝設有采詩官，定期尋訪民間採集詩歌，了解民間隱情、施政弊端。孔子將貴族學術推廣於民間，特別重視詩教，主張「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意謂詩可以興發志向，萌生感動；觀察風俗，考察得失；合群處眾，與人無諍；怨刺諷諫，規過勸善。又說《詩經》三百篇，一言蔽之即是「思無邪」。因此詩教不但可以敦厚社會民風，化戾氣為祥和，更可以使人滌除邪思，回復純真本心。然而，春秋末年人心苛刻險峻，專恣驕橫，無法以詩勸諫貴族。因此「詩亡而後《春秋》作」，意謂詩旨凋亡，無以回天，孔子遂作《春秋》直陳貴族僭禮之事，藉以警醒亂臣賊子。

禮、樂、詩三者構成了通往仁道的理想形式。孔子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又說：「禮者理也；樂者節也。無理不動，無節不作。不能詩，於禮謬；不能樂，於禮素；薄於德，於禮虛。」處處可見詩、禮、樂三者對道德修養的重要性。經由三者的交互發揮，生活中無論儀典舉行、起居規範、言談辭令、舞樂休閒，乃至冠服佩飾、器物文采，處處皆含有移風易俗、教化人心的作用。由此達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的自律理想。

孔子對於法令他律與道德自律的優劣，曾以齊國和魯國的政治做過比較。周朝初年姜太公封於齊，周公封於魯。姜太公的政治思想是「德威並濟」，即是以法治國，賞罰分明，善舉不吝重賞，惡行亦必重罰。姜太公赴任五個月即使齊國大治，便向周廷匯報政績。周公由於留在周廷輔佐成王，遂命其子伯禽就任，臨行前告以「禮樂教化」治國。伯禽謹遵父訓，省刑輕罰，多用禮樂感化人心，經過三年薰陶才漸使民風向善，惡人絕跡，於是也向周廷匯報。周公聞之，慨然歎曰：齊國德威並濟，後世必富強於魯；然魯國禮樂教化，人心淳厚，必久長於齊。後來果真如其預言，齊國無論經濟或軍事實力皆盛極一時，但自齊桓公稱霸以後僅傳九世，即遭崔杼逆弒把持，後更遭田氏篡奪，姜太公絕祀。魯國則因重視禮樂教化，又得到成王特許比照天子禮樂建制太廟及祭祀周公，完整保留周朝文化，歷來賢人高士輩出，即使到春秋禮崩樂壞之際，魯國仍是周朝文化中心。因此孔子評論齊國，即是前文所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評論魯國，則是「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而在周朝覆滅之後，孔門思想不斷經由弟子發揚光大，孔子遂成為萬世師表，持續教化每一代中國人直到今天。真正展現禮樂教化深入人心，激發道德自律產生「德侔天地，道貫古今」的永恆穿透力。

在此我們不妨仔細思考現代西方與傳統中國價值觀的根本差異：西方以保障個人權利為中心，以外在法律維持社會秩序，主張道德隨時代變遷，無一定標準，人生目標主要在於追求個人事業成功、財富名聲與物質滿足；中國則以尊重他人為中心，以內在道德自律維持社會和諧，認為禮制雖因時代變遷而有所因革損益，但大道本義無所更張，人生目標在於奉獻公義與修行大道，以使人格臻於至善境界。

二、西方現代價值觀敗壞世風之案例

台灣長期推行西方價值觀，同時廢除中國傳統道德觀的結果，在此筆者想舉一段個人親歷的往事為例。以前讀五專，專三上學期（2003年）時被選為班代。那時班上學習風氣很差，上課時都不把老師放在眼裡，或者翹課或者講話，而且一直亂丟垃圾。他們買飲料都不喝完，喝一半就放在角落，有時還放在講桌上。也沒有人擦黑板，服務股長不想得罪人，根本就沒排值日生。我一開始當班代，本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老師來上課時還要自己擦黑板，自己把講桌的垃圾挪開。老師偶爾會唸，但其實是自討沒趣，後來也不唸了。就這樣過了一陣子，有一天早上我到學校，突然發現有人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日間部的同學，請你們不要亂丟垃圾，這間教室是和夜間部共用的，不是你們專屬的。不要每次都讓我們收垃圾。夜間部留。」

我看到時嚇一跳，原來我們班亂丟垃圾已經讓人家忍無可忍了。於是我把那行字擦掉。到了放學時，我趕快把教室裡明顯可見的垃圾收掉，講桌和黑板清理好，然後也在黑板留言：「夜間部的同學，很抱歉造成你們的困擾，我們會開始清理垃圾。但現在人手不足，無法做得徹底，請你們見諒。」

第二天，夜間部回覆留言了。寫說：「日間部的同學辛苦了，感謝你們少數人清理垃圾，以後我們也會把垃圾收乾淨。」我那時有點驚訝，因為他們本來是非常生氣的，我根本不期望他們會回應，我只希望不要把事情閙大而已。那時我想，如果沒有回他們，他們也許會告到系主任那裡，然後轉到我們導師這裡，最後也是不能怎麼樣。因為教室沒裝監視器，根本不知道誰丟垃圾，也許夜間部也有丟一些。但這樣到後來可能演變成大家互相丟垃圾報復對方，甚至兩班互嗆打群架。我原本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他們這麼禮貌的回覆，我還真是不好意思了。

夜間部留言以後，我不好意思以後再出包，只好每天放學後自己留下來打掃教室。我們班同學真可怕，每天都製造一大堆垃圾。通常就是固定那幾個人，可是他們很誇張，飲料都喝一半擺在位子上，或者麵包、餐盒也是吃一半就塞抽屜。我每次都先收飲料去倒掉，然後收麵包、廣告傳單和其他大件垃圾，接著再掃地。當然還要擦黑板，通常要擦兩遍才會乾淨。最後還要稍微把桌椅排整齊，因為有時實在太亂了。我每次這樣整理教室，平均要花四十分鐘。

我沒有叫服務股長排值日生打掃，就是不想增加他們的麻煩，因為同學根本叫不動。但我即使自己掃，卻還是會得罪人。有些同學比較晚離開，他們會看到我在掃地。有一次幾個女同學在前面桌子講事情，我在後面掃地，我那時把一張桌子搬開來掃，掃完又放回去。放的時候比較大聲，前面一個女同學突然轉過來說：「你生什麼氣？又沒人叫你掃地，你那麼大聲幹什麼？」天啊！我並沒有生氣啊，桌子抬起來放下去本來就會有聲音，這樣她就認為我在生氣！我沒有回話，當作沒聽到繼續掃。

之後又有一次我在掃地，也是有兩個女同學在前面講話，我後面掃完，去前面掃講臺。其中一個女同學突然說：「這邊也有垃圾，來掃一下哦！」那時換我不高興，罵她把我當什麼？另一位女同學趕快拉她離開教室。總之我當時修養也不好，雖然自己掃教室，卻不能心平氣和的掃，而是愈掃愈生氣。我掃完那個學期，下個學期卸任班代就沒有繼續再掃了。

三、結論

這段經驗使我開始思考，台灣已經奉行西方價值這麼多年，當時在政治上也已經實現所謂政黨輪替的民主理想，報章媒體時常歌頌台灣的民主成就，年輕人非常響應媒體的民主宣傳，經常對校方的規定提出異議和質疑，完全展現獨立思考的批判立場。但為何年輕人的基本道德素質卻反而更加低落？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無視別人的權利，拒絕任何義務，蔑視所有象徵威權的人事物，不尊重老師的存在，不維護其他聽課同學的權利，不遵守任何團體生活規約……而這些道德素質低落的同學，很大程度和那些自詡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是同一批人。

而他們妨礙別人的行為，都不能以強制方法要求改進。因為這些行為多半不到違法程度，即使違法也難以真正訴諸法律處理。如果以私人方式解決，則可能被指控侵犯人權，因此最後只能不了了之。而那些上課被干擾的老師和同學，他們的權利長期遭到侵犯則無關緊要，因為他們通常不願惹事生非，然而法律向來只保障懂得爭取權利的人，不爭取就不予保障。於是行徑惡劣的學生便能利用別人的善良，更加肆無忌憚剝奪別人的權利。不斷歌頌西方民主自由人權為最高神聖價值，實際上的結果就是懂得投機的人得理不饒人，理虧也硬拗，愈發猖獗囂張，守規矩的人益加沈默無語，社會風氣更趨向於野蠻暴戾，衝突一觸即發。若是不能回歸中國傳統道德自律的思想價值，以禮待人，以詩溝通，人類終將打破法律底線徹底沉淪，世界末日來臨也就不可避免了。

【戊戌薪傳集】系列文章目次
01發揚戊戌風骨取代五四俗流，傳承中國傳統文化價值（並序）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69234922
02從新中國民主選舉制度反思台灣惡質選舉文化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0302853
03從宋明兩代黨爭反思台灣政黨惡鬥現況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0604370
04論新中國政黨協商制度之完滿盡善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0804936
05由新中國監察制度之法治精神反思台灣監察權渙散現象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0954527
06由春秋戰國時代私權凌駕公權亂象反思媒體自由之限度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1109257
07由新中國對網路祖安文化清理管制反思台灣放任言論自由之弊病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1357636
08從新中國媒體政策之恢弘開闊反思台灣媒體之猥瑣卑劣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1714199
09由新中國信訪制度之日趨完善反思台灣漠視基層民眾權益現象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1902603
10由新中國司法改革之宏觀縝密反思台灣司改因循短視現象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2893895
11從新中國對新興宗教管制政策反思信仰自由之限度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3707417
12論資本主義框架內西方普世價值之片面性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4578366
13從中國儒釋道三家傳統思想反思資本主義之弊病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5257008
14論中國儒釋道三家思想本具之社會主義精神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5846968
15論西方現代價值觀對世風之敗壞與提倡中國傳統道德自律之重要性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6874306
16論西方言論自由之本質問題及中國傳統諫諍之言論理想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7305163
17從宋明兩代言論浮濫問題反思言論自由之弊害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7469477
18從中國重視遵循制度之政治傳統論西方民主政治並非避免獨裁之關鍵要素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7711597
19論中國傳統禮制對人的正向影響與西方民主制度引發人之劣根性弊病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8060963
20從莊子逍遙齊物思想論西方現代自由觀念以自我為中心之錯繆本質
https://blog.udn.com/bemoreheart/178854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