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地，傲霜雪，浩氣直衝太虛際，立身堪比長青萬年草；
展乾坤，任棟梁，和顏進退俗世間，接物須憑澄素一點心。

【說明】

本聯靈感出自明代思想家李贄《焚書•卷四雜述》中的「八物」一段：「夫青松翠柏，在在常有。經歷歲時，棟梁遂就。噫！安可以其常有而忽之？與果木鬥春，則花不如；與果木鬥秋，則實不如。吁！安可以其不如而易之？世有清節之士，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任棟梁者，如世之萬年青草，何其滔滔也。吁！又安可以其滔滔而擬之？此海剛峰之徒也，是亦一物也。」

大意是說：青翠的松柏平時在在處處都能看到，經歷漫長時間成長為大樹，遂能作為棟樑之材。啊！怎麼可以因為它平常無奇而忽視呢？若是在春天和果樹媲美爭妍，它的花不如果樹；在秋天和果樹相較收成，它的結實也不如果樹。啊！但怎麼可以因為不如果樹而替換它呢？世上那些自命清高、矜持節操的人，只能傲立於霜雪中卻不能擔當棟樑之材，就像是世上那些萬年不絕的青草一般，為數眾多而浮濫不已。啊！但又怎麼可以用這些數大浮泛的青草來比擬青松翠柏呢？青松翠柏正是海瑞（號剛峰）這一類的人，也是一種值得推崇的事物。

因而作出今年的對聯。大意為：為人應當俯仰無愧天地，在凜凜霜雪中傲然屹立，滿腔的浩然正氣直衝太虛空邊際，以此為立身剛正的準則，足以媲美長時不萎的萬年青草；但若要開展乾坤大業，擔任棟梁之材，則必須和顏悅色的進退周旋於龍蛇混雜的塵俗世界，在待人接物時不失委婉周圓，但仍憑藉依據澄淨素白的一點真心為原則。用意在表明為人立身的原則應當剛正清白，具備如同萬年青草的節操；但興業處世則不可過於拘泥小節與僵硬死板，而應當適時隨順世俗人情世故，但能秉持素白真心為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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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修明史課程時對海瑞事蹟早有耳聞，最著名的莫過於向嘉靖皇帝上〈治安疏〉了。據說他早知道上疏內容必會觸犯天威，且嘉靖皇帝過去曾開殺內閣首輔（相當於丞相）的惡例，恐怕他也會難逃一死。但作為人臣卻不能直道事君，不能直言諍諫，實在愧於職守。如同春秋時衛國大夫子魚為了自己不能勸諫衛靈公，囑咐兒子在他死後不能將他下葬，而完成了「屍諫」的遺願。海瑞也打算如此，更預備光榮的為了盡忠而犧牲。於是他抱著必死的決心為自己買好棺材，把家人託付給朋友，又把僕人都遣散了，這才上交了這份天下第一疏。

〈治安疏〉的內容直指皇帝沈迷道教修煉之術，大興土木營建道觀。平時則不問世事，於父子、君臣、夫婦之道皆有虧。官吏貪縱而民生窮困，因而民間流傳「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的俚語。那時嚴嵩、嚴世蕃父子已經遭到剷除，原本皇帝應該力圖振作，但他卻仍無所作為，〈治安疏〉中特別提及此事，期盼大清明世界降臨。

嘉靖皇帝讀了果然大怒，準備命人殺海瑞。不過旁邊的宦官告訴皇帝，海瑞向來有愚直之名，他知道皇帝會殺他，因此已經預備好棺材。皇帝聽到這裡反而不怒了。他覺得其中有點蹊蹺，於是把〈治安疏〉反覆看了好幾遍，愈看愈有道理。他說海瑞相當於比干，但他可不是商紂王，因此只把海瑞打入大牢。此時的嘉靖已經逐漸病入膏肓，幾個月後駕崩了。臨終遺詔曰：「自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卹錄，見監者即釋復職。」

皇帝剛駕崩時消息還未傳開。牢房的主官已知皇帝遺詔的內容，知道海瑞會被釋放，而且預估還會受到重用，因此特別買了好酒好菜招待他。海瑞以為是斷頭飯，便恣情吃喝。吃完卻聽到皇帝死了，自己不用死，一時老淚縱橫，把吃的東西全部吐出來，暈倒在地。隆慶皇帝即位後，不久果真提拔海瑞，後來更升為應天巡撫。海瑞一生查辦冤案和針對富戶清戶退田的重要功績都是在此時完成。

雖然海瑞不久因為得罪太多富戶而被迫去職。彈劾他的理由是有奸民利用清戶退田的機會誣告富戶，海瑞未能明察，使富戶蒙受損失。事實上所謂富戶許多都是士大夫眷屬親友，包括前內閣首輔徐階，他家族的產業據說高達二十四萬畝。既得利益者怎麼可能讓一個區區巡撫侵害他們的財產呢？歷代以來凡是清查丈量土地的政策幾乎都是曇花一現，很快就被迫停止，海瑞也是。

明神宗萬曆皇帝年幼即位，由張居正顧命輔政，其任職的整整十年間都不起用海瑞，或許他本身也是富戶的緣故。直到張居正去世，萬曆皇帝才召請海瑞復官。然而海瑞年事已高，終於在萬曆十五年於南京任上與世長辭。朝廷官員為他主持後事，發現他家簡直家徒四壁，僅有葛布幃帳和竹器，真可謂「寧可正而不足，不可斜而有餘」的典範再現。但未免實在有些不堪，於是湊錢幫他隆重舉行喪禮。海瑞可說是有明一代最清白廉正的官員，按明太祖規制領取非常低微的薪俸而毫無斂財之心。對比張居正死後被誣告抄家，海瑞的冰清玉潔可謂實實在在的完美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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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就是這麼至極純粹的人。相比於後來的那些東林黨人，表面滿口道德仁義批判時政，實際上則依舊結黨營私，大力排擠非東林人士圖謀掌權，致使非東林人士只能去投靠魏忠賢。而東林黨人的高傲與排他甚至讓魏忠賢懷疑自己恐怕會遭到迫害，於是先下手為強誣告東林黨人，大興詔獄清除後患。東林黨人許多雖遭捏造貪汙情事而冤死，卻還沒有像海瑞這樣家徒四壁兩袖清風的。

東林黨人在崇禎初期全面執政時，從未提出重新丈量土地、清戶退田的建議。對於中央財政短缺毫無辦法，卻仍不斷阻攔皇帝開徵工商稅，而只能增加田賦。其中原因很明顯，士大夫的家族多半擁有大片產業，經營各種生產貿易，東林黨人也不例外。他們當然不會給自己人增加稅賦。儘管工商業的營業利潤遠高於農業，但每次只要皇帝在工商稅上有所意圖，他們立刻憤慨批評朝廷在與民爭利。至於農民土地被豪強侵佔，及其連帶產生的諸多冤案；或因繳不起高額稅金而整戶逃亡、多戶集體逃亡，他們從來不曾正視處理。逃亡的農戶匯聚成聲勢浩大的流寇，最終反噬明朝。當流寇攻陷某些重鎮（比如襄陽）時，甚至將皇室的蕃王烹煮分食以洩忿，足見當時貧富階級之間的劇烈矛盾。

若是海瑞為官，清戶退田重建魚鱗圖冊（地籍圖），重新調查平反冤案，農民起義或許就不會發生了。曾有人指出，明太祖時期人口稀少，但中央政府稅賦總收入卻高於晚明時期。正是由於晚明富戶兼併土地嚴重，且透過種種方法隱匿土地面積。政府按戶徵稅，每戶又是按畝徵銀，往往很大一片田產只繳一戶的稅，且還被短報成很小一片地。併田愈多，短報愈多，稅收也便因此大幅減少。唯有重新丈量土地，還地給農民，讓農戶數量增加，也讓每戶面積從實認定，稅收才會恢復正常。足見海瑞的眼光深遠。

真正能比擬萬年青草的風霜傲骨，又能擔當青松翠柏的經世棟梁，確實唯有海剛峰這一類的人而已。或許海瑞不茍言笑，不懂交際，處世接物有些不足。但他毫無虛偽矯飾，一路直心直行，未曾有過半點私心盤算。既不會自我標榜清高，博取他人好感以抬高身價；遇事則就事論事，不會疾言厲色的攻訐他人，抹黑造謠以打擊對手；也不曾使用手段擴張自己的勢力，聚眾結黨自立門派。也因此他並沒有像東林黨人那樣到處樹敵，也沒有把柄被人掌握，即使在嚴嵩當權時，他也未遭到迫害；甚至連嘉靖皇帝都找不到理由殺他，反而真正品讀他的忠諫奏疏，產生惜才之心。隆慶、萬曆無不對他推崇備至，也使他在經歷官場百般風雨後得以善終。而他身後家中無多長物，更印證其一生真實清白端正，並非投機偽飾。真正的為人與為官之道，恐怕還是不要太過機巧，如同海瑞耿介憨直無所算計，秉持一點素心才是上上之道。

【備註】

網路上廣為流傳李贄對海瑞的評價為：「先生如世上萬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棟樑。」或謂出於史學家黃仁宇大著《萬曆十五年》，又謂出於史學家當年明月（石悅）的《明朝那些事兒》。無論出處如何，此段評價完全曲解李贄原意，將讚美海瑞為棟樑之材曲解為無法擔當棟樑之材。應當以《焚書》原文為準。

然一點心最初卻是於網路讀到本段負面評價，而產生創作對聯的靈感。直到撰寫長篇說明文，認真查閱海瑞資料，才知道完全誤解李贄的文意。正所謂美麗的誤會。

【一點心的詩和對聯目次】

一點心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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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心之歌（簡譜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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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語錄】三則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10286003
【心語錄】（二）甲午乙未丙申年秋分對聯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75576143
大雪孤窗一翦梅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90205734
【點心聯】丁酉年秋分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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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聯】戊戌年秋分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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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聯】己亥年秋分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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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聯】庚子年秋分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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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聯】辛丑年秋分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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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聯】壬寅年秋分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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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聯】癸卯年秋分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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