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深居陋巷，埋首藏身晝夜勤行冰雪志；
一點新霽初曙明庭，揚眉展目今來始見天地心。


【說明】

許多年前參加某個小學的畢業典禮。我並不是家長，是去當義工。一開始人很多，要不斷引導家長到二樓看台就坐，直到典禮開始好一陣子了，我們才能坐下來。

現場安靜下來，使我注意到一位來賓的致詞。他跟其他人不一樣，一上台就講一個故事。他說，從前在北海住著一隻大鵬金翅鳥，浮在海面上不斷奮力拍打海水，拍打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都未曾停下來休息。岸邊的樹上有一對小麻雀和蟬，看到大鵬金翅鳥不斷拍打海水，問他這是做什麼呢？大鵬金翅鳥說他想要飛去南海，在九萬里外，必須借助海水的力量才能去。麻雀和蟬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嘲笑他很笨，悠閒的在這裡過日子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去南海呢？這麼辛苦真的就能去嗎？像他們這樣在幾棵樹之間飛來飛去，不是當下就可以享受的嗎？大鵬金翅鳥不理會他們的種種嘲笑，仍然自顧自的拍打海水。很長很長時間過去了，漸漸的，海水形成了巨大的漩渦，漩渦持續擴大。有一天，大鵬金翅鳥眼看時機成熟，奮力朝漩渦做了最後一擊——漩渦頓時噴發為擎天巨柱，他就乘著水柱一飛沖天，騰雲駕霧般的飛到九萬里外的南海去了。

來賓講的這個故事，我當時聽了頗感驚訝。他是對一群國小六年級和五年級的學生講的，他們能明白故事的寓意嗎？我知道他要表達的意思，就是告訴小朋友，不要像麻雀和蟬那樣貪求眼前安逸的生活，要為自己立下遠大的志向。但實踐志向不要急於求成，而要像大鵬金翅鳥那樣，長期沉潛累積實力。不管別人如何嘲笑，專心朝自己的目標努力。當時機成熟時，必能一鳴驚人，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大事業。只是他用故事來寄託理念，在所有來賓的致詞中顯得別開生面。

這個在平凡畢業典禮上閃現的片羽吉光，一直在我腦海中盤桓。其他來賓講的話，大概隔兩天就忘光了。只有這個大鵬金翅鳥的故事不斷浮現上來。來賓講故事時附帶肢體動作，講得活靈活現，使我再三想起他專注投入的神情。隨著時間愈來愈長，我也愈來愈發覺得他對小朋友講這個故事是很有遠見的。以當時現場安靜的情況，還有他豐富生動的講說，小朋友們大概都會對他的故事印象深刻。也許當時他們聽了不覺得如何，但隨著經歷不斷增長，他們必然會明白這個故事的寓意，也會明白來賓講故事的苦心。

當時我還相當孤陋，以為是他自己編的故事。許久以後我才了解他的故事是改編自《莊子．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這一段。鯤化成鳥稱為鵬，所以來賓稱為大鵬金翅鳥。後面情節大致相符，只是他有改得簡單一些（原來鵬是先乘著海水上升九萬里的高空，再藉著高空氣流的浮力飛向南海）。原來是這麼有文化素養的來賓，才能講出這樣富有啟發意義的故事。

此後當我經歷一些事情，愈來愈體會沉潛蓄勢、厚積薄發的重要性，特別是在人文素養方面。在我剛退伍時曾經因為準備考試的緣故，專心自修讀書一年多的時間，主要讀關於世界文化史和藝術史方面的書籍。後來考試沒有結果，一度讓我十分懷疑讀書的價值。因為我一旦從事其他工作，先前讀的書就一點用也沒有了。然而在經過更長的時間後，我卻發現那段自修讀書的時光才是最有價值的。

主要有兩個原因。首先我讀的不是應用學科或技術層次的知識，而是基礎學科中的人文學科。一般而言，人文學科的實用性很低，職場上很少有相關需求，幾乎只能純粹作為增加修養之用。這也就是當我考試不順時會懷疑讀書無用的原因。然而，正是由於投入大量時間研讀歷史文化方面的書籍，使我後來經常能和年齡比我大很多的人談論各種歷史典故、文化脈絡，發表各種高見，受到許多青睞，相對也帶來一些機遇。

其次在那青燈黃卷、孜矻向學的過程中，讓我學習了在孤獨中面對不可知未來的基本能力，使我將來在遇到重大問題時不至於慌亂，仍然能保持沉著思考整件事情。相較於其他缺乏這種孤獨沉潛經歷的人，我發覺他們遇事多半缺乏思考，任隨習性反應，經常把問題愈弄愈糟。每當觀察到這種現象，我便愈發體會當初被認為在浪費時間的自修時光，其實才是我這一生中真正寶貴的經歷。反倒感嘆當初不夠勤勉，沉潛時間不夠長，否則當累積更深厚的實力。

許多年過去了，我在栽培人文素養的道路上斷斷續續，沒能好好堅持。因為懷疑人文素養無用的緣故，好幾次轉學其他技術層次的事物。但當我學了幾種不同的技術後，卻發現每種技術都只能侷限在它本身的領域內，一旦離開該專業領域，甚至更加無用。而且由於技術不斷更新，當全新技術出現時，舊有技術就被完全淘汰，先前花時間學習的一樣是浪費（只有關於技術原理的學習和實做經驗不會浪費）。比如說，我在學生時代曾經悉心鑽研當時相當流行的2D動畫軟體Flash，一度學到成為最自己最拿手的強項。可是Flash因為在網路應用上極不方便，幾年後業界開始改用JavaScript製作網路動畫特效。又過幾年，Flash官方宣佈停止開發該產品，此後完全銷聲匿跡。我當初投入學習的時間可以說完全白費，後來又花很大一番功夫重學JavaScript及其函式庫jQuery，卻已無年輕時的學習熱忱，學得差強人意。這時候才想起從前自修讀書的時光，雖然像是花了大把時間讀了許多無實用性的人文書籍，卻比純技術應用的知識有用得多。人文書籍中記載著幾百年前的先哲思想與歷史典故，到現在一樣可以拿來和人談論分享，研究其中的寓意。即使不作為與人交流的話題，也能指導著我的生活方向。這種無用中的大用，實在不是麻雀和蟬那樣的俗人所能了解的。

我開始了解栽培人文素養其實就像鵬在拍打海水。必須耗費漫長的時間，否則看不到任何成果，過程中還會不斷被人質疑和嘲笑。但是當實力累積足夠雄厚時，將會在某個時機大放異彩，一飛沖天。若是我當初能明白這個道理，或許便會堅持關於人文素養的栽培，不會受人影響放棄自修讀書了。是否能夠再回到那段沉潛時光，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只能在心裡描繪這樣一幅畫面：如同古人準備科舉考試那樣，十年寒窗待在陋巷裡用功，隱姓埋名、深藏不露，不分晝夜勤勉刻苦的追求如冰雪般潔白堅貞的志向。有一天當時機成熟時，陰鬱的天邊乍現曙光，令人豁然開朗，終於揚眉吐氣、展目歡欣，迎來照見天地大道的時刻！今年就以此為主題寫了一點心的秋分對聯，作為自我的期許。


【備註】

以下是歷年度有關一點心的詩和對聯：

一點心之歌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4906501

一點心之歌（簡譜版）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5730085

【心語錄】三則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10286003

【心語錄】（二）：甲午乙未丙申年秋分對聯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75576143

大雪孤窗一翦梅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90205734

【點心聯】：丁酉年秋分對聯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108646413

【點心聯】戊戌年秋分對聯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116500424

【點心聯】己亥年秋分對聯
http://blog.udn.com/bemoreheart/129626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