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章:另一名角色也上場助興
禮拜一來了,又過去了,卻仍不見加頌或他所攜一行人的蹤影。公爵大人雙眉深鎖,里昂妮卻興高采烈地歡呼雀躍,還大膽猜測費爾德太太發作歇斯底里,大概發得一命嗚呼了。
「妳似乎對此頗為愜意,」亞旺諷道。
「當然,老爺。我覺得咱們幾人快活得很,用不著夾帶著她。咱們今兒個要做什麼?」
可是公爵卻絲毫也不快活。魯伯抬頭瞧著他,咧嘴一笑。
「我知道你心頭嘀咕著沒有隨身女伴在場,賈斯汀。噯喲喲,我從沒見你這麼一板一眼,像個老道學先生似的!」
接觸他目光的,是一道冰冷的眼神,他立即神色一整。
「別生我的氣,亞旺,我他媽的經受不起。你要擺道學姿態,請儘管擺,與我無關,可是瞧瞧她,她可蠻不在乎。」
「里昂妮,」公爵大人沈聲道,「和你一般荒唐胡鬧,你們倆人半斤八兩。」
「哎呀,」魯伯復嘻皮笑臉道,「瞧這光景,咱們倆人刻今已然失寵,你不再以我們為傲了。」
里昂妮小嘴一扁,心中頗不服氣。
「我才不像魯伯一樣胡鬧呢。老爺,您這麼說,很對我不起。」
魯伯欽佩萬分地瞧著她。
「就是這付架勢,里昂妮,和他卯上,別給他威下來,有一招就還個他媽的一招。別學我,我長這麼大,都還沒妳眼前的這份膽量!」
「我才不怕老爺,」里昂妮道,揚起小鼻子。「是你自己的膽子太小,魯伯。」
「孩子──」公爵轉過頭來──「妳不能過河拆橋,別忘了妳還欠魯伯一份恩情。」
「嘿嘿,我行情看漲,而妳卻跌停板了!」魯伯大樂。「喝!咱們倆人搭的是一趟翹翹板!」
「老爺,我整個上午都乖乖對魯伯感激得很,現在,我可感激不起來了。老是感激他,奉承他,讓我感激到心頭冒火了。」
「我也留意到了:妳待人接物,尚有甚多疏虞。」
「我覺得您的火氣也很大,」里昂妮脫口道。「您細想想,加頌回不回來,又有什麼干係?他又笨,又肥,費爾德太太只會像隻母雞在旁咯咯叫,咱們壓根兒不需要他們。」
「聽聽她,多饒富哲理,多有人生智慧!」魯伯鼓掌喝采。「你從前也像這樣兒漫不經意的,賈斯汀。你如今是怎麼的了?」
里昂妮得意地轉向他。
「我同你說過他變了,魯伯,你那時還只知道笑我!我從沒見他情緒這麼低落的。」
「天哪,顯而易見,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還不夠長久!」魯伯厚著面皮道。
公爵大人離開窗邊。
「你們倆人真是一對活寶,」他道。「里昂妮,妳從前對我尚存幾分敬畏。」
她瞧出他眼中的笑意,目光也隨之淘氣起來。
「老爺,我那時是您的侍僮,您可以打我罵我,可是現在我身價不同了,我呀,是位淑女呢。」
「妳以為我如今就不能責罰妳了,孩子?」
「她才不怕呢!」魯伯嘻嘻笑道。
「我當然怕!」里昂妮氣鼓鼓地搶白他道。「老爺只要皺一皺眉頭,我心裏頭都揪起來了!」
「我呢,身上要起雞皮疙瘩了!」魯伯闔上眼睛。
「再多說一句,」公爵大人道,「孩子,你今天就別指望下床。」
「得了,得了!你就知道怎麼治我!」魯伯嘆道。「我噤若寒蟬!我是個啞巴!」他在床上略移動一下身子,臉上肌肉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公爵彎腰為他重新整理枕墊。
「我看你今日或許不該下床,孩子,」他道。「這樣舒服些了?」
「是──我是說,我如今一點兒也不疼了,」爵爺謊稱。「他媽的,我沒法子再在這混帳床上窩囊一整天,賈斯汀!像這樣老把我困在床上,咱們永遠也到不了巴黎!」
「咱們會等你能行動時再走,」亞旺道。
「你可別指望我領你的情,」魯伯微笑道。
「你不可對老爺無禮,魯伯,」里昂妮板著小臉道。
「謝謝妳,娃娃,我近日威信漸失,頗需人助長聲勢。魯伯,如果你指望今日能下床行動,就趁現時多生養休息一番。里昂妮,妳願出外騎馬的話,可否容我相隨。」
她一躍而起。
「我馬上去換上騎馬裝。謝謝您,老爺。」
「若能和你們同去,我連這條小命都可以不顧,」她走後,魯伯可憐兮兮地嘆道。
「忍著點,孩子。」公爵大人將窗帘拉攏。「醫生和我強迫你臥床,並非為了尋你開心。」
「唉,天曉得你竟是名他媽的好看護!提醒我到外頭大肆宣揚你這方面的本事。」魯伯苦著臉道,但隨即抬頭對他哥哥羞澀地一笑。「可是也幸虧有你在這兒。」
「說實話,我有時行事亦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公爵大人說著,轉身出門去了。
「不錯,你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讓我他媽的到現在還在發楞呢!」魯伯喃喃道。「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從沒見人變得這麼多的!」
這幾日加頌遲遲未至,公爵大人縱然心情欠佳,也委實遠較往昔和善。從前他那犀利尖刻的嘲諷常令魯伯抬不起頭來,如今卻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魯伯躺在床上尋思答案,些許光景過後,依舊無法破除疑團。但是到了當天晚上,他終得下樓,斜倚在包廂的一張躺椅上,身上穿著公爵的一身衣裳,他瞧到亞旺的目光留駐在里昂妮身上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但是那目光中所流露出的神情卻讓他陡然嚇了一跳。他撅起雙唇,無聲地吹了一聲口哨。
「乖乖隆個咚!」他暗道。「他已經愛上這丫頭了!」
禮拜二到了,仍不見加頌行蹤,亞旺的眉心攥得更緊了。
「十拿九穩,太太早已一命嗚呼了,」里昂妮幸災樂禍地道。「哈,真有趣極了!」
「妳生具一股畸型的幽默感,孩子,」公爵大人道。「我以前也常這麼說妳。咱們禮拜五啟程上巴黎去,不等加頌了。」
但是禮拜三中午過後不久,村裏街道傳來喧嘩之聲。魯伯坐在包廂窗前,伸長脖子探頭張望加頌是否終於現身。
一輛龐大的租用馬車在客店門口停下,後頭還跟著另一部車,其上滿堆行李。加頌從後頭那部車矯捷地縱身躍下,跑到前面一輛車的車門邊。一名小廝放下摺梯,車門開啟,先下車的是一名女婢,隨後下車者,是一位周身圍裹大旅行斗篷的貴婦,身材十分嬌小。魯伯瞪大了眼睛,禁不住縱聲長笑。
「天啊,竟是芬妮來了!見他媽的大頭鬼,誰會想得到是她?」
里昂妮忙跑至窗邊。
「是她!是她!仁慈的天主啊,這下子可好玩了!老爺,是芬妮郡主到了!」
公爵大人悠然踱至包廂門口。
「諒必如此,」他神色不變地道。「我擔心妳那女伴果然身遭不測,娃娃。」他打開門。「怎麼了,芬妮?」
芬妮興沖沖地入室,親熱地擁抱他,裹身的斗篷滑落在地上。
「唉,這一路跑得我好不辛苦!最親愛的小東西,妳真的安然脫險了?」她擁抱里昂妮。「我好奇得快發狂了,我一點兒也沒誇張!我瞧見妳身上穿的,正是我送給妳的那件衣裳,我就知道妳穿上會顛倒眾生,可是妳那條腰帶不是那麼個繫法,孩子!噢,魯伯也在這兒!天可憐見,你的臉色白的嚇人!」
魯伯伸手擋住她。
「得了,芬妮,得了!妳幹啥渡海過來?」
芬妮郡主除下手套。
「我那位堂姊發歇斯底里發得快進了墳墓,你教我怎麼辦?」她抗聲道。「此外,你們東奔西竄的,有趣得緊,又教我如何在家坐得住呢?」
公爵執起單眼鏡。
「能否賜告,妳那位貴夫婿愛德華可知悉妳跑來湊這場熱鬧?」他懶洋洋地詢道。
郡主露出兩個酒渦。
「我對愛德華厭煩不堪!」她嬌嗔道。「他近來很是惱人,我懷疑是不是我把他慣壞了。你評評理,賈斯汀,他居然不准我過來找你們!」
「這倒奇了,」公爵大人道。「我卻留意到妳人已經在這兒了。」
「我如果讓愛德華以為他能夠對我頤氣指使,那才是天下之奇哪!」郡主啐道。「噢,咱們破天荒地狠狠吵了一架,我還給他留了張字條,」她天真地補充道。
「想必他閱畢字條,登感大為釋懷,」公爵大人慇懃論道。
「我想不會,」她應道。「我猜想,他反而會暴跳如雷,可是──我想找樂子快想瘋了,賈斯汀,而且加頌說,你們不回英國,反而要上巴黎去!」
「我不知我是否應攜妳同去,芬妮。」
她嘟起小嘴。
「你當然會!我拒絕回家。我如果走了,里昂妮就缺少一名隨身女伴,你可不能不顧禮教法統呀!哈蕾特臥床不起,她發誓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刺激了。」她轉向里昂妮。「親愛的,較我上回見妳之時,妳出落得愈發標致了,好個嬝娜的大姑娘家!再加上妳身上的這件細棉衫子,真可謂秀色可餐。喲,是誰給妳這串珠子的?」
「是老爺送給我的,」里昂妮道。「它們可好看得緊,是不是?」
「我情願剜了臉上這對眼珠子,去換得麼晶圓的一串珠子,」郡主坦承道,忍不住偷覷她哥哥一眼,卻見他面上一無表情。她揀了張椅子坐下,一邊整頓自己的衣裙。「我求你們行行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哈蕾特婆婆媽媽的,只會哭哭啼啼地數落,說得也夾七纏八的,只弄得我一個勁兒納悶。我發誓,我如今已好奇得快發瘋了。」
「彼此彼此,」公爵大人道。「妳打哪兒來的,芬妮?妳好端端地呆在倫敦,又怎會和哈蕾特說上話兒了的?」
「和她說話?」郡主嚷道。「要命,賈斯汀!我又何嘗能和她說上什麼話兒?『我的頭,我可憐的頭!』她儘這麼呻吟著,還只一個勁兒數落說:『她一向就是個瘋丫頭!』我哪能從她那兒探聽到事情的來龍去脈!相信我,我瞧她這付模樣,當時真想給她一巴掌!」
「我他媽的也想賞妳一巴掌,芬妮,打從一進門就沒住過嘴!」魯伯不耐煩地嚷道。「妳又如何跑到亞旺去了?」
「亞旺,魯伯?我說呀,我幾乎有整整一年沒回咱們老家了,不過,前幾天,我真的盤算著去瞧瞧咱們親愛的珍妮佛,可是終究沒去成,因為那時我忙著應付芳丹夫人的盛宴,而且我哪能離開──」
「鬼才理會芳丹夫人的宴會!我那堂姊究竟人在那裏?」
「她在我家裏,魯伯。你以為她能跑到哪兒去?」
「什麼!她和愛德華在一塊兒?」
芬妮猛點頭。
「她和妳那夫君倒是氣味相投,」公爵低語道。
「這麼說倒也有些道理,」芬妮沈吟道。「這個當兒,他不知氣成什麼樣兒了!我說到哪兒了?」
「妳尚未起頭呢,親愛的,瞧瞧咱們,全都正襟危坐,屏息以待。」
「你別拿話刺我,賈斯汀!是了,我說到哈蕾特了!你那親侍加頌在亞旺接了她,上京來找我,她一見到我,就好像要癱瘓在我懷裏一般。我那時穿著件皺絲衫子,前襟給她哭成一團濕。她語不成聲,話都沒能說齊整,最後掏出你給她寫的那封信,賈斯汀。她發誓她絕對去不成法國,你就算殺了她也沒用。其後,我又得忍受她哭天搶地,說她身子骨薄弱,只要一瞧見海她就發暈。噢,相信我,她折騰了我老半天!我只聽得她斷斷續續提到什麼綁架,魯伯的帽子給人扔在長草坪樹林子旁,好像有個人來亞旺找他的馬,還有你動身去南罕普敦,賈斯汀。她說得拉拉雜雜,毫無頭緒。加頌也沒能告訴我什麼──喲,賈斯汀,你怎麼會找個傻瓜來當你的親侍?──總而言之,到頭來,我決心親自前來一探究竟。可是這麼一來可好了,愛德華竟有這個膽子說我不能來瞧瞧我的兄弟!要命,就全為了這檔事,咱們夫妻倆爭得面紅耳赤!他隨後氣沖沖地跑到他的懷特俱樂部去了──不對,我記得他去的地方叫『可可樹』,因為他事先已經和約翰‧卡吞爵士約好在那兒碰面。他走後,我就叫瑞秋為我收拾行李,和加頌一塊兒出發來法國找你們。就這樣,像里昂妮愛說的『Me voici』〔註一〕──我不就出現在這兒了麼!」
「好得很哪!」里昂妮的大眼睛閃閃發光。「我想妳做得很對,郡主!妳也同咱們一塊兒上巴黎去好不好?老爺說,是我該現世出道的時候了,而且他還要我參加舞會哩。請妳和咱們一同去,郡主!」
「就算趕我走,我也不走了,親愛的。我這些時日,朝思暮想的就是湊湊熱鬧、找找樂子。小東西,妳可知巴黎皇家街有家女帽店,他們的女帽可真讓人垂涎,沒人比得上他們的手藝!噢,我也想給愛德華一點教訓嚐嚐!」
「愛德華,」公爵大人評道,「很可能會尾隨妳至此,教訓教訓妳這位賢妻,咱們理該靜候他抵達時再作打算。」
「親愛的愛德華!」郡主嘆了口氣。「我卻希望他千萬別跟著我,可是──我敢說他一定會來的。現在我這一頭算是交待清楚了,你們也該可憐可憐我,讓我聽聽你們的故事!我已經好奇得快彆不住了。」
於是里昂妮和魯伯復重述一遍他們的經歷,郡主津津有味地聽著,不時嘖嘖稱奇,還插口品頭論足。說到魯伯中彈時,她還搶過去擁抱他,魯伯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故事聽罷,她愕然瞠視公爵大人,復驀地縱聲而笑。
公爵亦不覺莞爾,低頭俯視她。
「聽完他們這對孩子的無厘頭探險,令咱們哀悼青春不再,是不是,親愛的?嗚呼哀哉!」
「坦白講,我確實歎息青春不再!」郡主猛搧著自己。「我鎮日杵在京裏,日子冗長無聊,自覺行將入木,可是聽了他們這段經歷──要命!兩個孩子都不按牌理出牌,沒聽過比他們還更胡鬧的了──讓我由不得回想到自己十來歲的姑娘家時代,唉,誠然青春不再了!賈斯汀,你該將他千刀萬剮,那個大壞蛋!」
「我也是這麼想,」里昂妮插口道。「我想要他嚐些苦頭,郡主,他這個大壞蛋這次太過份了。」
「妳這麼想也無可厚非,親愛的,可是倘使妳果真把一杯滾燙的咖啡潑到他身上,我敢說妳這仇也算報了一丁點兒了。嘿,妳當真是個瘋丫頭,孩子!我禁不住佩服妳的膽氣。德‧聖維?不錯,我識得他這個人,一頭火紅的頭髮,像隨時會著火似的,還有那對眼睛,讓人瞧了心頭發毛。他為什麼要綁架妳,好孩子?」
「我不知道,」里昂妮答道。「而且老爺也不肯告訴我原因。」
「噢,那麼你洞燭端倪了,賈斯汀?我早該料到的!肯定和你在進行的某項陰謀詭計有關。」郡主刷地一聲闔上扇子。「我來得正是時候!我不會容許你讓這無辜的孩子捲入你的詭計當中,賈斯汀。我可憐的安琪兒,我不能想像妳會再遭遇到什麼歹事!」
「我銘感五內,見妳如此關懷我這被監護人的安全,芬妮,但是我相信我力足以庇佑她。」
「他當然能!」里昂妮道。「我不是屬於他麼?」她將一隻小手擱在公爵大人的臂膀,微笑仰視他。
郡主冷眼旁觀,雙眼不禁瞇縫起來。她轉首瞥向魯伯,愕然瞧見他咧嘴會心一笑。她突地一躍而起,說她得出去瞧瞧她的行李安頓妥當了沒有。
「天哪,這座小小的客店恐怕容納不下它們!」魯伯嘻嘻一笑。「妳打算在哪兒睡,芬妮?」
「就算你們把我編派到閣樓裏睡,我也會甘之若飴!」郡主道。「說實話,我乍看到這家破店,我幾乎以為我要到馬廄裏過夜了!像那樣兒,也算習染了點你們這段大冒險的精神。」
「我相信咱們不致恁般虧待於妳,」公爵大人道。「加頌會將我的行篋挪到魯伯房裏,如此一來,妳便可以使用我的房間。」
「親愛的,這麼辦好極了!妳給我帶路,里昂妮。真要命,孩子,怎麼一會子不見,妳真出落得愈發標致了!」她圈住里昂妮的腰,兩人一同出房去了。
「媽的,她也跑來湊趣,咱們愈發地熱鬧了!」房門在兩位女仕身後闔上後,魯伯開口道。「芬妮看來興致極佳,可是天哪,她當真要和咱們同行?」
「依我所料,還得通過咱們可敬的愛德華那一關,」亞旺應道。
「不曉得芬妮當初為什麼會選上他這個老古板,而且還有你在一旁敲邊鼓!」魯伯道。
「我親愛的孩子,我當時鼓勵她,是因為他雖冬烘道學,味如嚼蠟,但卻頗能調和她那飛揚浮躁的脾性,況且,他還富甲一方,儘可供芬妮揮霍。」
「聽你這麼一分析,他們也算得上是絕配了。只不過,他媽的,他追上了咱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難不成你仍會執意帶芬妮同行?」
「我大概仍會攜她同去,」亞旺道。「我巴黎的府宅正缺少女主人,沒人比她更能撐持大場面的了。」
魯伯瞠目而對。
「你要宴客,賈斯汀?」
「大饗佳賓,不計工本,魯伯。我生性疏懶,諒必將不堪其擾,但身為里昂妮的監護人,此應屬責無旁貸、義不容辭之舉。」
魯伯在椅中坐直身軀,興沖沖地回道:
「里昂妮在巴黎出道的這一季〔註二〕,也有我在旁助助興、充充場面,賈斯汀。」
「自然,為兄備感榮幸,」公爵大人一欠身道。
「嗯,可是──可是你會容許我參加你的宴會麼?」魯伯詢道。
「若缺爵爺與會,盛宴必暗然失色,」亞旺懶洋洋地諷道。「不錯,孩子,你當然能參加咱們的饗宴,條件是你必須規矩守禮,即便和我那親愛的好友德‧聖維碰面,也須虛與委蛇一番,不得毛毛躁躁地想找回這個場子,誠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也。」
「怎麼著,我給人在肩膀上捅了個窟窿,連找他堂堂正正地決鬥也不許?」魯伯質問道。
「那種報復方式,何其笨拙,」公爵大人喟然嘆道。「你暫且寬下這顆心,讓為兄掌理天秤,你只顧耐心往下看去,自然虧待不了你的。你肩膀上的窟窿也一併算在為兄的帳上,他──決計該不了咱們一個子兒。」
「可悲的狗頭!」魯伯動容道。他凝眸注視他兄長的眼睛,面上的笑容驟然逝去。「天哪,賈斯汀,你竟將他恨入骨髓了?」
「呸!」公爵大人啐道。「這是套用我那娃娃的表意方式──人豈可憎恨一條毒蛇?誠因那條蛇有毒,令人生厭,咱們才將蛇踐踏於足下,正如我即將摧毀這位伯爵一般。」
「是為了二十年前他對『你』本人所做的事麼?」魯伯大著膽子,詢道。
「不,孩子,不為那檔事了,雖然它在天秤上也占了點份量。」
「那麼,是為了他對里昂妮所做的事?」
「是為了他加諸我那娃娃之身的一切,」只聽得那輕柔的聲音重複道,「不錯,孩子。」
「此中大有玄虛,」魯伯斷言道。
「大有玄虛,但尚不足與外人道也,」公爵大人頷首道,那一抹鮮見的冷峻之色稍縱即逝,代之以一貫的莫測高深。「我憶起我尚欠你一枚鑽石別針,我想,是枚單鑽的、質色極美的?」
「嗯,是你送給我的──多年前的事了。」
「不知我那時是否吃錯藥了?」公爵大人道。
「無疑地,那時,你必然-呃-因啥事而『龍心大悅』,而我呢,碰巧乘著那趟蹺蹺板兒,胡打誤撞上『漲停板』的好時刻。」
第廿二章譯註
〔註一〕 Me voici 芬妮在此套了句法文,意為“Here I am!”。法文在其時為國際語言,上流社會或多或少都能說上幾句。
〔註二〕 季 眾仕女長成出道,進入社交圈,年年必遵固定時節,時稱「一季」,就好比現今電視台亦論「季」來製作節目。
*《幾孤風月》第一章「亞旺公爵大人買到一個靈魂」 *《幾孤風月》第二章「引介德‧聖維伯爵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