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逼婚 嚴禁轉載
總管先生縱便心中不以為然,仍恭身迎迓訪客。只見一行人,步入理察‧溫翰爵士座落於聖詹姆士廣場爵邸的黃色沙龍。這三位不速之客,計為兩名仕女,以及一名勉為其難而同行的紳士。紳士雖才不過三十出頭而已,可嘆已微露中年福態,而且這名紳士似乎強烈感受到總管的不悅,原來,這位道貌岸然的總管先生先前曾經板著一張臉兒,秉告其中的年長夫人,說理察爵士外出未歸,而在那時節,青年紳士還期期然地偷覷總管一眼,他偷覷的那道目光甚為靦腆,哪像一位英國貴族爵爺睇睨一名僕役家丁,倒活脫脫是打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命苦」男人之間的會心顧視。在那當兒,他並軟聲軟氣地懇勸年長夫人道:「呃,溫翰夫人,咱們這趟既然撲了個空,您是不是覺得──?露薏莎,咱們是不是最好──?我是說,親愛的,咱們這麼進去叨擾,不也是白搭,妳說說,是對也不對?」
他這番話,說得期期艾艾,他太座和岳母壓根兒就不屑於理睬。「倘使我兄弟出外未歸,咱們不妨進去候他回來,」太座露薏莎沈聲道。
「想想妳那可憐的爹爹,也同樣是這一付德性,每逢人家有事兒尋找他,總見不著他的人影兒,」溫翰夫人埋怨道,「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理察愈活愈像他那過世的爹爹,可真折騰死我這苦命的寡婦兒了。」
她說話的聲調有氣無力,幾近泫然欲涕,真像她可以登時在她兒子的門口化成淚人兒。這位貴族紳士,名喚「喬治」,爵銜「崔佛」,更尤其在意老太太的那條小手絹兒,此際,小手絹兒正給她那隻戴著手套的枯手緊緊攢弄著呢。於是乎,他便不再吭聲抗議,乖乖尾隨著兩位夫人步入宅內。
崔佛夫人一手攙扶著母親溫翰夫人,跨進黃色沙龍,將老太太安頓在錦緞沙發上,總管先生慇懃提供各色果點,她卻拒而不受,並且揚言她不惜在聖詹姆士廣場耽上一整天,直到她見著理察‧溫翰爵士本尊為止。男人家呀,本當「同舟共濟」,喬治不難揣量他這位小舅子待會兒返家的感受:剛剛回到自個兒的家宅,卻發現家裏駐守著這麼一支「家族遊說團」。他便又苦著臉道:「妳們該明白,我反對咱們這麼單刀直入,我真的反對!我打心眼裏就不贊成。管妳們抱定啥個主意,我只盼妳們即刻打消便是。」
他的太座露薏莎,正忙著除下淺紫小羊皮手套,聞言,半縱容、半鄙夷地斜睨他一眼。「我親愛的喬治,你,也許懼怕理察,但請容我對你明說,我呀,可不能與你相提並論。」
「我怕他?不,才不是這樣呢!我只盼妳能三思而後行,別插手他的私務,像他那等廿九歲的男子決計不致承妳的情。再說呢,他還很可能納悶這一切關我啥事,說正格的,妳硬拖我前來,他要怪罪下來,要我面對他,我會百口莫辯!我真盼我沒隨妳們同來。」
露薏莎不屑接腔,以為他這番話不值一哂。原來,崔佛夫人以「鐵腕」治家,爵爺一向懾服於妻子的雌威。崔佛夫人容顏端莊,氣質高貴,神情雖流露十分的英明果斷,但亦能時而閃現三分的嗆辣幽默感。英國攝政時代流行夏紗,旨在盡窺女子體態之美。露薏莎並不追逐時尚,一身粧扮卻得以優雅得體。她的身段肥瘦適中,當代時興約瑟芬式低胸高腰衣裙〔註一〕,搭配小蓬短袖,她穿在身上頗顯丰姿綽約:事實上,拿他們夫妻倆這麼並排一站,她丈夫身上的緊身褲和燕尾外套就相形見絀了。
英國攝政期的風潮時尚,確實未曾厚待於喬治。按他的身量來看,他穿鞣皮褲和長統靴還挺順眼的,但爵爺他卻偏偏醉心於浮華服飾,已迄難以自拔的地步,只要時尚所趨,他無役不與,必然赴湯蹈火而萬死不辭,像他每天消耗在打理領結上的工夫呀,就決計不遜於邦默先生〔註二〕,可是人家邦默先生乃執當代風潮之牛耳,他老兄豈可望其項背,反而他耗費時間愈多,成效卻顯得愈為不堪。此外,他還屏氣縮肚,使用束腹來掩飾自己日漸壯大的腰圍,有時,一個不留神,動作略過突兀一點,腰腹之際便兀自嘎吱作響,令同行的親友頓覺難堪或赧顏,就自然不在話下了。
他們一行人中的第三者,此刻,正軟趴趴地斜倚於錦緞沙發。若論個性之果決,這位夫人絕對不亞於其女,無論如何都要如願以償,不過呢,她的手法要比她女兒遠富機心。溫翰夫人已守寡守了十年,夫人的健康狀況越差,她就越發樂在其中。她的神經纖弱到極點,只要承受稍稍一丁點兒的阻力便隨時可以崩潰決堤,所以身旁的人可得留神了──她那些小手絹兒、嗅瓶、和回神液是須臾片刻不能離身的,委實怵目驚心呢,切切不可遲鈍到拂逆她的心意,以致肇使她爆發一陣子的歇斯底里。在年輕時代,溫翰夫人可是曾經以美色而馳名遐邇的,但是整個人一邁入中年就好像開始在褪色:她的頭髮、臉頰、和眼睛失去了光澤,連聲音都變得可憐兮兮,說話一逕兒那麼細聲細氣的,硬逼著旁人豎耳傾聽,否則根本聽不清晰她在嘀咕什麼。
溫翰夫人的衣著品味無懈可擊,就像她的女兒一般。亡夫愛德華爵士〔註三〕謝世之後,她從遺囑上分得一筆數字極為龐大的寡婦遺產,壓根兒毋須縮衣節食,無論時髦玩意兒再昂貴,她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買個痛快。不過,無論她名下遺產的金額數字再龐大,都阻止不了她堅稱自己捉襟見肘,因此,縱使她這輩子從來不懂得貧窮的滋味,她卻老愛頻頻唏噓寡婦人家生計維艱,又是抱怨亡夫遺囑待她大大不公,又是數落獨生兒子理察爵士獨享天文數字的財富,一切作態呀,全為了博取親友的同情。她那些姊妹淘並不知悉遺囑的詳情,每聽到她訴苦,只得胡亂揣測一番或核計一下,估量她這寡婦人家能分得的名目--可能還真少到可憐呢。
溫翰夫人她自己在克拉琪街擁有一幢精宅,可是她每回踏進聖詹姆士廣場爵邸的大門,就免不了心頭感到一陣剌痛。她每瞧見這棟宅子,眼神必滿溢痛苦,旁人若不知情,還誤以為她或緬懷故居,或思念亡夫。其實這座爵邸是一幢新宅,兩年前甫為理察爵士所購得。回想愛德華爵士在世之日,闔家安居於果色納廣場,那故宅可謂「大而無當」,格局要比眼前這棟散漫的多了。兩年以前,理察爵士宣佈棄置舊宅,逕自購建目前這棟邸第,於是乎,打從那一天起始,她就轉而怨嘆喪失了她的舊居。昔日,她頻頻挑剔舊宅,此際,倒將那種種嫌棄和牢騷一股腦拋到九宵雲外。不過,就算她自已承認克拉琪街精宅是何等的愜意,兒子在聖詹姆士廣場擁有這幢寬敞華美遠甚的寓所,卻是她死也不肯服氣的。因此,每當她發盡所有牢騷,仍覺意氣難平的時際,她總會回頭掏出這壓箱底的一招,就像此刻她正幽幽訴道:「我實在想不透,他究竟要這麼一棟房子作啥!」
露薏莎自家的京城寓所煞是體面,又在伯克郡領有大片莊園,所以對弟弟的華廈絲毫不致吃味兒。只聽她應道:「媽媽,這與咱們今日的課題並不相干,除非他當日買下它的時節,曾懷著日後要娶妻生子的念頭。你說,是也不是,喬治?」
喬治竟蒙嬌妻「垂詢」,登時受寵若驚,但是他天性魯直木訥,極難口是心非,故而無法佯稱他以為理察在購此巨宅的時際──或任何其它的時刻,腦中曾閃過成家的念頭。
喬治遲未作答,露薏莎粉臉一沈,斷然續道:「哼!今兒個,咱們好歹非要逼他動上成家的念頭不可!」
溫翰夫人暫且擱下不離鼻端的嗅鹽瓶,插口道:「天曉得,我從來沒有逼迫我這孩兒去做任何違拂他心意的事兒,可是這麼多年下來,大夥都心照不宣,都盼望看著他和茉莉莎‧布蘭頓喜結連理,如此一來,又能夠鞏固咱們兩家族的世交情誼!」
喬治聞言對她瞠目結舌,心中殷殷期盼自己此際能夠插翅遠颺別處。
「假使他不想娶茉莉莎為妻,我相信,普天之下,我是最後一個願意為她說項的人,」露薏莎道。「可是他早該成家了,卻一直蹉跎到今天,連一個有模有樣的淑女都沒有瞧上眼,那麼,咱們就只好給他定下茉莉莎了。」
「我不知道,我還有啥臉面去面對薩爾爵爺,」溫翰夫人哀嘆道,復將嗅瓶舉至鼻端。「還有那可憐的愛彌麗。她除了茉莉莎以外,還得為另外三個女孩兒張羅到婆家呢,可是那三個都姿色平平,她那個蘇菲亞還是個麻子臉兒。」
「我不認為歐加絲塔沒有指望找著婆家,」露薏莎持平論道。「再說,愛彌莉亞年齒尚幼,就算醜小鴨也仍有長成天鵝的前例。」
「斜眼婆!」喬治道。
「她只不過有一隻眼睛稍稍眇視罷了,」露薏莎糾正他道。「不過,咱們講的,不是她那三個女兒。茉莉莎,秀外慧中,沒人敢否認這一點!」
「而且還門當戶對呢!」溫翰夫人嘆道。「論咱們英國呀,血統〔註四〕比他們還清貴的,就再找不出幾家了!」
「他們外頭傳得兇,說薩爾這麼一逕揮霍下去的話,恐怕再撐不過個五年,」喬治道。「宅子裏,啥樣家當全典押淨光,可是薩爾還醉生夢死,鎮日拼命酗酒!他們說,上一代的薩爾也是同一塊料子。」
兩位夫人聞之,均怫然不悅。「我希望,喬治,你沒指桑罵槐,在暗指茉莉莎承繼了上兩代薩爾的酒癮罷!」他的妻子質問道。
「噢,不,不!上帝見證,不是的,我哪會想到那上頭去!她本人品性端莊,中規中矩,我從來沒質疑這一點。可是,露薏莎,我依舊禁不住要說:假使理察不要她,我絕不致怪罪他!」喬治抗聲道。「要是我的話,我還寧願去迎接一具雕像進門呢!」
「我得承認,」露薏莎頷首道,「說起她這人的性情,或許是稍嫌冷淡了一點。可是你也要體諒體諒她,她的處境相當棘手呀。打從他們的孩提時代說起,咱們兩家子人就期望他們兩小有一天能夠結褵聯姻,兩家子人都存有這種默契,她肚子裏自然一清二楚,就如同咱們自己心裏頭有數一樣。可你瞧瞧咱們家的理察,卻擺出一付我行我素的討人厭模樣!我的耐性,已經給他消磨淨光了!」
喬治相當喜愛他這個小舅子,但是他明白此際委實難攖嬌妻之鋒,不宜貿然為理察辯解,所以只得默不作聲。溫翰夫人卻接上話頭,大吐苦水。「天曉得!如果眼前這門婚事是個火坑,我又哪敢強迫我唯一的兒子往火坑裏頭跳?可是,我又禁不得日夜憂心,生怕他挽著啥個可怕下流東西邁進咱們家的大門,還指望我張開兩隻膀子歡迎她咧!」
他小舅子的風儀,掠過喬治的心眼。他猶疑道:「說正格的,夫人,您自己應最明白不過的!我不認為他會做出那等事來。」
「喬治說得不差,」露薏莎附和道。「理察眼界高,我也不以為他會弄來個什麼庸脂俗粉。我最氣惱他不過的,是他對一切女性魅力都無動於衷!好端端的一個大男人,卻毫無來由地嫌棄起異性來了。不過,我今日就擺明這一點:他要討厭女人,就儘管由他去討厭好了,但是面對咱們家族傳宗接代的天職,他可是責無旁貸的──他非得結婚不可!我已經好話說盡,好事做盡,咱們京裏淑女,環肥燕瘦,也一個個給他引薦過了,你們想想,我從來沒堅持他非去娶茉莉莎‧布蘭頓不可。哼!他卻從來不屑對這些秀女瞧上第二眼。這下好了,如果他堅持要我行我素,那麼,他和茉莉莎,倒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
「理察認為她們瞧上他,還不都是為了他的錢,」喬治脫口道。
「我敢說,她們可能如此。饒是如此,我請問你,那又有啥相干?你難道想告訴我,咱們的理察竟然還嚮往著浪漫的愛情?」
不,喬治捫心自問,他必須坦承理察並不是一名浪漫型的男子。
「在我有生的餘年,假使能親眼看到他完婚,我就死也瞑目了!」溫翰夫人道,即便她私下預計自己起碼仍有卅年的陽壽。「照他目前的行徑,真教我這可憐做母親的人日夜憂心!」
對小舅子的忠誠,又迫使喬治沈不住氣,辯道:「不是的,真的,夫人!我敢以人格擔保,理察行事,從沒越軌,真的一點兒也沒有!」
「我就經受不了他!」露薏莎道。「饒是我恁般愛顧於他,可是我就打心眼裏瞧不起他!沒錯,我就是瞧不起他,而且我也不怕我這句話傳到他耳朵裏!他對什麼事都漫不經意,除了怎樣去結好一付領結,怎樣去擦亮一雙靴子,怎麼樣去調配他的鼻煙!」
「他的駿馬!」喬治怯怯插口道。
「哦,還有他的馬兒!咱們就承認,他確實是英國的名鞭好了,他的馭馬術遠近馳名!我聽說,他和約翰‧雷德爵士打賭,賽車賽到布萊頓,是他先馳得點!了不起!有出息!」
「他拳術精湛!」喬治喘道,縱便愈陷愈深,仍鼓起勇氣為理察辯護。
「你也許會欣賞一個大男人老在傑克森拳術館或奎伯拳擊場廝混,我對這一套,卻嗤之以鼻!」
「不,親愛的,」喬治道,「不,妳說得很對,親愛的!」
「他流連賭檯,想必你也不以為忤罷!可是我卻聽得千真萬確:有一晚,他在奧麥克〔註五〕檯邊那麼一坐,就輸掉了三千鎊!」
溫翰夫人呻吟一聲,擦拭眼角。「噢!別說他果真發生過這種事!」
「是有過這檔子事兒,可是他富可敵國,那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喬治道。
「婚姻,」露薏莎道,「肯定會根除他這類型的輕佻習性。」
喬治無言以對,更難以勾畫出露薏莎如願以償,理察英氣盡喪,徒然餘下一付唯唯諾諾的模樣。此刻,溫翰夫人又費人疑猜,竟然黯然嘆道:「只有做過母親的,才能了解我的苦楚!他正處在危險的年齡,我每喘一口氣,都要擔心他下一步會幹出啥等事兒來!」
喬治張口欲言,卻碰上妻子的目光,只好乾瞪眼,懊惱地扯一扯自己的領結。
黃色沙龍的廳門,在此時開啟。攝政時人譽為「無缺公子」的理察爵士,佇立門檻,嘲諷地靜睇他的家人。
「容我致上萬分歉意,」這名高雅紳士,懶洋洋,卻又溫柔多禮,寒暄道。「勞諸位久候了!您最服從的僕人在此,夫人,還有露薏莎,在下,願效犬馬之勞!啊,當然還有我可親的喬治!呃──難不成,咱們有約?」
「當然是沒有!」露薏莎還口道,聳然而怒。
「沒錯,咱們是不速之客。我的意思是說,她們執意要來──我管不了她們!」喬治突然勇敢起來,言道。
「我自問,也不差,」無缺公子從容闔上會客廳的廳門,漫步而入。「但是我的記憶力!請諸位體諒我那可悲的記憶力!」
喬治熟練的目光,打量小舅子一遭,忍不住眉飛色舞地讚道:「要得!理察,帥極了!這件外套好手工,剪裁不同凡響!是哪家給做的?」
理察爵士舒展一臂,朝袖口瞄了一眼。「衛斯吞,喬治,不過是衛斯吞他們的手藝而已。」
「喬治!」露薏莎厲聲斥道。
理察爵士淡然一笑,越過地毯,步至母親身畔。她伸出一隻瘦手,他慵懶而優雅地俯身拾起,雙唇輕擦過夫人的手背。「尚乞毌罪,夫人!」他復道。「相信下人沒慢待您─呃-你們全體罷!」他的目光,悠然一掃全廳。「罪過,罪過!」他道。「喬治,你離的最近:好人兒,勞駕你,拉一下喚人鈴!」
「咱們不用茶點,勞你費心,理察,」露薏莎道。
不過,她丈夫的嘮叨絮語,抵不過她兄弟嘴角銜著一抹甜蜜而溫文的微笑,她也自覺不應堅辭果點,以免徒顯自己小家子氣。「我親愛的露薏莎,妳欠慮--相信我,妳欠慮了!光只喬治,就亟需─呃-些許提神的果點。是的,傑佛瑞,我拉鈴了。馬蒂拉白酒--哦,還來點杏仁甜酒。勞煩你了,傑佛瑞!」
「理察,你這『流瀑型』,是我見過最瀟灑的!」喬治豔羡的目光,片刻都無法離開無缺公子那款式繁複的領結。
「過譽了,喬治。我怕你過譽了。」
「呸!」露薏莎斥道。
「恰是如此,我親愛的露薏莎,」理察爵士溫顏道。
「甭想激怒我,理察!」露薏莎冷然道。「我承認你儀表不俗──我甚至願意讚美它,它可圈可點!」
「小弟僅差強其力罷了,」理察爵士喃喃道。
她的胸膛激脹,怒道:「理察,我真想賞你一巴掌!」
那抹微笑加深,讓她瞥見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那麼,小弟就惟恐妳力有未逮,親愛的姊姊。」
喬治禁不住噗哧一笑,露薏莎立時狠狠瞪他一眼,斥道:「喬治,別鬧!」
「我必須說,」溫翰夫人頷首道,無法全然抹煞母性的驕傲,「除了邦默先生,沒有人能比得上你的儀表和風采,理察。」
他微微欠身答禮。不過,看來,他並未聽到讚辭而沾沾自喜。或許,他自覺受之無愧,畢竟他是熠熠有名的無缺公子。從頂至踵,從那最難梳理的「風捲落葉式」髮型(註六),到足上套著閃耀發光的德式皮靴,他活脫脫是一幅當代男性風向的活動廣告。瞧他生就一付雄健肩膀,將一襲高級細呢外套襯托得倜儻不群;方才喬治豔羡不已的領結,是他這位大師級貴公子的不傳之秘;他的背心,也是以鑑賞家的眼光精挑細選出來的;他淺褐色的長褲,筆挺無褶;而他的德式皮靴,配飾當時流行的金繐,更令喬治垂涎三尺。喬治心中猜道,它不僅出自賀比皮飾店特地為他所為的精心裁製,那光可鑑人的效果,也必然源於他以香檳攙合製成的秘密鞋油。他的頸際,繫著一條黑絲帶,絲帶一端,墜掛一只金把手單眼鏡(註七);他腰際繫結懷錶袋,一手則執持塞佛名牌鼻煙壺。顧盼之間,他流露出一種無可言喻的世故與厭煩;然而那種刻意而為的冷漠從容,卻抹煞不去他強韌的腿肌和雄健的臂膀。漿挺短領上的英俊臉龐,顯露出無比的慵懶厭倦,彷彿已看穿一切矯情虛態。深眼瞼常垂下,遮住智慧的灰眸,適因他這對眸子閱盡浮華世界;堅毅的唇角,偶爾沾上一絲微笑,似乎也只為了嘲諷理察爵士諸同儕的愚行。
傑佛瑞返回黃色沙龍,將一只托盤擱置在邊桌上。露薏莎不耐地一揮手,但溫翰夫人則接受款待。喬治見岳母已禁不住誘惑,便放膽受用一杯馬蒂拉白酒。
「我敢說,」露薏莎道,「你這會子肯定納悶,不知咱們為何登門造訪。」
「小弟我,從來不在憑空揣測上徒耗心神,」理察爵士溫言應道。「我以為,你們遲早會告訴我你們來訪的緣由。」
「媽媽和我,是想來這裏談談你的終身大事,」露薏莎單刀直入道。
「那麼,」理察爵士問道,「喬治,又是來和我談什麼事兒?」
「當然,也是同一件事!」
「不對,我不是!」喬治忙不迭地澄清道。「你知道的,我和這一切不相干!我根本就不想來!」
「請再多用些馬蒂拉,」理察爵士安撫他道。
「好,謝謝。是的,我會再來一杯。不過,請別誤會我,以為我來這裏,是想強迫你去做些與我不相干的事,因為那不是事實!」
「理察!」溫翰夫人深嘆道,「如今,我已經無法面對薩爾這個人了!」
「他的景況,竟糟到這步田地,是麼?」理察爵士道。「過去這幾週來,我沒能和他碰面。不過,我絲毫不以為怪,我想,我早已風聞──是什麼人說的?──我記不確切了--這位老先生,鎮日浸在白蘭地酒瓶子裏,是也不是?」
「有時候,」溫翰夫人道,「我覺得,你壓根兒就少了一根神經!」
「媽媽,他只是在逗您。理察,你完全了解媽媽的意思。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向茉莉莎求婚?」
空氣彷彿霎時靜止。理察爵士輕輕擱下空酒杯,一根長食指,溫柔地撣動一下桌上盆花的花瓣。「今年,明年,未來──或許永遠也不,我親愛的露薏莎。」
「我相信,她自以為已經與你銘訂終身了,」露薏莎道。
理察爵士一直低首俯視手下的花朵,聞此言,抬眼瞥視姊姊的面龐──那是深邃而又迅捷的一眼。「是這樣麼?」
「又會是哪樣呢?你知道得很清楚,多年前,爹爹和薩爾爵爺就有默契了。」
眼瞼又垂下,遮住雙眸。「如此中古封建!」理察爵士輕喟道。
「現在請你──求你--甭誤會我,理察!倘使你嫌棄茉莉莎,咱們就此打住話頭。但是你如果喜歡她──我至少從未聽你提過不喜歡她!媽媽和我覺得--喬治也在內--你老早就該安頓下來了。」
委曲的眼神,掃向崔佛爵爺,挾帶一絲責怪。「『爾亦在內,布魯特?』」(註八)理察爵士道。
「我發誓我從沒這麼說過!」喬治辯道,嗆到一口白酒。「全是露薏莎的主意!我承認,我也許沒反對她,你是知道咱們家情況的,理察!」
「我了解,」理察爵士頷首道,嘆了一口氣。「您也是為此而來,媽媽?」
「噢,理察,我苟延殘喘,還眷戀這個人世,就是為了能親眼看到你妥善完婚,有兒女繞膝!」溫翰夫人顫聲道。
無缺公子的身軀,委實輕微打了個寒戰。「我,兒女繞膝…..是的,好一幅光景,夫人。我求您,繼續講下去!」
「對咱們溫翰一族,你有義務和責任,」他母親追訴道。「你是咱們家最後的指望,因為你盧修叔叔打光桿,打到他這把年紀,已經不可能再婚,就算現在回心轉意,也太遲了。茉莉莎這個好女孩,是下任溫翰夫人的最佳人選!她的品貌是這麼端正,她是這麼地出類拔萃──她的血統、她的教養,在在都令人滿意!」
「呃──容我進言,夫人。但是在婚姻的這項名目之下,您是否也囊括了薩爾和西瑞克,更遑論她弟弟貝佛利?」
「我就這麼說過!」喬治插口道。「我說呀,『如果有人想娶一塊冰山回家,那還好,我也沒啥意見;可是妳們不能說薩爾是塊理想的岳丈材料。如果這樣昧心說,那真是給鬼矇了眼!』我還說哪,『至於那女孩的兩個寶貝兄弟,他們在一年以內就害得理察傾家蕩產!』」
「胡說!」露薏莎道。「當然,大夥都心照不宣,理察所下的聘禮自然會十分優渥。不過,如果要他負責清償西瑞克和貝佛利的債務,普天之下,哪有這個道理!」
「妳令我心頭一寬了,露薏莎,」理察爵士道。
她抬眼望他,眼神倒也不乏友愛之情。「嗯,我想是實話實說的時刻了,理察。你要知道,旁人往後會怎麼說?他們會說:你一直和茉莉莎玩若即若離的遊戲,因為你自己也知道,咱們兩家子有婚姻默契,那是一樁公開的秘密。如果五年前──或者十年前──你早已迎娶旁人進門,那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但是到眼下為止,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並沒瞧上別的女孩子。現在好了,人都快卅了,表面上看來,你好像已經內定了茉莉莎‧布蘭頓,但是卻連個影兒也沒有!」
溫翰夫人雖然完全贊同女兒,此刻,卻覺得勢必開口為兒子說句公道話,遂忙忙提醒露薏莎:理察畢竟才只有廿九歲而已。
「媽媽,不到六個月,理察就要到而立之年了,」露薏莎肯定地道,「因為我自己都早已滿卅一歲了。」
「露薏莎,我禁不住銘感五內!」理察爵士道。「我深信,只有最誠摯的手足之情,才會迫使妳主動坦承自己的年齡。」
她不禁莞爾,但仍神色一整道:「這不是兒戲的時刻。你已經老大不小,你我都知道,你的天職,就是你應該慎重考慮你的婚姻大事。」
「怪了,」理察爵士沈吟道,「論究天職起來,對當事人,總非賞心樂事。」
「這道理我懂,」喬治重重地嘆了口氣。「誠然!果不其然!」
「呸!一派胡言!終身大事,人皆為之,你們卻攪弄得如此複雜!」露薏莎道。「如果說,我現在催促你,去娶一名滿腦子鴛鴦蝴蝶的少女,她成天逼迫你和她談情說愛,而一旦你走開去自尋男人家樂子的時候,她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或許還有理由來埋怨我。但是,茉莉莎卻不同,──好罷,喬治,你要稱她為冰山也可以,可是我請問你,咱們家的理察,又是一塊什麼料子?──我說呀,茉莉莎就永遠不會那樣地折騰於你。」
理察爵士的目光莫測高深,停駐在她的顏面上。半晌過後,他移步桌前,為自己傾倒了一杯馬蒂拉酒。
露薏莎追問道:「怎麼樣?難不成,你心存『期盼』,企求自己的妻子是一株死纏不放的菟絲花?」
「當然不。」
「更甭提你當前也沒愛上其他女人,對不對?」
「對。」
「那不就得了!假使你成天在愛河裏浮沈,一會子談戀愛,一會子又失戀,我就一逕噤口不語。可是,理察,容我這做長姊的坦白說,你呀,是世界上最冷漠無情、最不關懷別人、最自私自利的男人;而且,你會發現,茉莉莎和你恰恰是天生絕配。」
喬治喉際咕咕作響,顯然心中大大地不以為然,理察爵士則朝馬蒂拉酒揮揮手。「用酒,喬治,再請用酒!」
「我必須說,妳這樣講自己的弟弟,是太過度了,」溫翰夫人道。「不過,親愛的理察,你的確很自私,我相信我也不只一次這樣講過你。可是世間絕大多數人都是如此!普天之下,處處都是些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之輩!」
「如果我錯待了理察,我誠心誠意求他寬恕,」露薏莎道。
「說得好,我親愛的姊姊。妳沒虧待於我,我希望,妳的神情別恁般苦惱。至於喬治,相信我,你憐憫的眼神,用在我身上,是白搭了。請開示於我,露薏莎:妳確有把握,確信茉莉莎日夜渴盼我去─呃-提親?」
「當然有把握。她刻刻都在等待,已經長達五年之久了!」
理察爵士怔了一怔。「可憐的女孩!」他道。「小弟我,顯然遲鈍得緊。」
他的母親和姊姊,交換幾個眼色。「這是不是表示:現在你終於情願認真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了?」露薏莎問道。
深沈地,他低頭凝視她。「我想,此事勢在難免。」
「呃,我的看法是──」有季常之癖的喬治,此刻,居然抗聲道,「我會四處再瞧瞧,物色其他的秀女。天哪,咱們京裏,俯拾皆是,不知有多少妞兒對你傾心!而且還個個姿容秀美。你這不知福的小子,你卻從來不去留意她們!」
「啊,錯了,我留意到她們了,」理察爵士道,嘴角一歪。
「喬治,你說話,一定要這般粗俗麼?」溫翰夫人撫胸道。
「喬治,你給我閉嘴!至於你,理察,我覺得,你懷抱這種態度,是再荒誕不過的事兒。事實擺在眼前,你是咱們京裏婚姻市場上最大的一條肥魚──是的,媽媽,請您原諒我,我這番話兒,也不妨說得粗俗些。我難以想像,你無缺公子,會如此的妄自菲薄:你認定,僅憑藉財富,就讓你變成京裏的第一黃金單身漢。您想想,大夥都公認,你相貌英俊──真的,我相信,沒有一人不傾慕於你那清貴高華的氣度;況且,當你肯屈駕體貼旁人的時刻,你的風範行止,確實是完美無缺的。」
「這等抬愛,露薏莎,幾令小弟我無顏承擔,」理察爵士莊容道。
「我說的,全是真心話。美中不足者,是你的彆扭脾性,你的玩世不恭。世間哪有這等道理:當你終其一生,從未為任何女子費一點心,你又怎能期望那個女子會真心愛戀上你這個人?我不是指你欠缺禮數,可是你的態度總流露出一分懶散,二分保留,和三分嘲諷,有血有肉的女子,又怎麼能夠受到你的吸引?」
「我真是無藥可救了,」理察爵士道。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看法──我想,你也沒興趣聽,所以我求你,耐著性子。你給大夥寵壞了,理察。你有太多財富,卅歲不到,所有想做的事兒,你全都經歷過了。眾家母親,有女初長成,想為閨女釣得金龜婿,就拼命巴結你,馬屁精也一味奉承你,全世界都在縱容你。事實的真相是:咱們的無缺公子,已經膩煩到極點了。怎麼樣?我的話到此為止,雖然你也許不會感激我,但是你如果捫心自問,你會承認我說的全是對的。」
「很對,」理察爵士頜首道。「不幸地,全命中紅心,露薏莎!」
她站起身來。「那麼,我勸你,早日完成婚姻大事,安頓下來。走罷,媽媽!咱們該說的,都說盡了,而且您知道,回程上,咱們還約好去布魯克街拜會。喬治,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喬治道。「我不想去布魯克街。我想,我會去懷特俱樂部溜躂一下子。」
「就隨便你罷,親愛的,」露薏莎道,再度戴上手套。
喬治護送兩位夫人登上門外俟候的四輪馬車。之後,他並未即刻動身去他的俱樂部溜躂,反倒尾隨小舅子再度進入宅內。他一直維持同情的緘默,直到步至僕役耳力未及之處,他才乘機逮住理察爵士的視線,報以含意深長的一眼,嘴裏重重地吐出:「女人!」
「正是如此,」理察爵士道。
「你知道:假如我是你,我會怎麼做,老友?」
「知道,」理察爵士道。
喬治一楞。「見鬼了,你不可能知道!」
「你會去做我所即將去做的事。」
「那是啥事?」
「哦──當然是乖乖向茉莉莎‧布蘭頓求婚,」理察爵士道。
「哼,我不會,」喬治斷然道。「五十個姊姊,也沒法子逼我去娶茉莉莎‧布蘭頓!我不要一座冰山,我會去找個暖玉溫香,能抱個滿懷的。我發誓我會這麼做!」
「暖玉溫香抱滿懷,但依據小弟的經驗,當她想一探小弟荷包之深淺時,那一抱,也算不得稱心,」理察爵士譏道。
喬治晃了晃腦袋。「糟糕!大大地糟糕!我承認,那足以讓男人倒盡胃口。不過,你知道,露薏莎至少說中了一點:你該結婚了,你總不能讓溫翰一家子絕後哪!」他突地靈機一動。「我想,你不介意放話出去,大肆宣揚你即將破產罷?」
「不,我不介意,」理察爵士道。
「我在哪兒讀過,有個傢伙跑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這傢伙還是個相當出色的角色,我想,是啥個領地的外國伯爵──我記不大確切了。不過,橫豎故事裏出現了個女孩子,只愛上他這個人。」
「想當然耳,」理察爵士道。
「你不歡喜這個故事?」喬治揉揉鼻子,有點氣餒,嘖嘖道:「呣,他媽的,真不曉得該建議你做啥的好!」
在他仍絞盡腦汁、苦思對策之際,總管宣佈溫翰先生來訪。瞬間,即見一位厚重櫆梧、面貌快活的紳士大搖大擺地邁入會客廳,一邊歡聲呼道:「哈囉,喬治!你也來了?理奇(註九),我的好孩子,你老媽又來囉皂我了,真要了我這條老命!她逼我答應她,一定要來瞧瞧你。她這算盤,是怎麼打的?我他媽的,能幫上她啥忙呀?」
「饒了我罷!」理察爵士一臉倦意道。「方才,我已捱過我母親一頓,更別提露薏莎了。」
「唷!我的好孩子,我衷心可憐你。聽叔叔的話,搞定那個布蘭頓小妞,一了百了,圖個耳根清淨。你那兒擱著啥物?馬蒂拉?給我來上一杯。」
理察爵士為他倒了一杯馬蒂拉。溫翰先生將身軀塞入一只大扶手椅,伸直雙腿,舉起酒杯,吃吃笑道:「咱這杯,是敬祝咱們的新郎!臉色甭恁般暗沈,姪兒!請想想,你那荷包,將賜給薩爾多少歡樂!」
「你這老不修!」理察爵士道。「如果你懂得絲毫的做人之道,盧修,你五十年前就該成婚,然後生育出一批和你同付德性的小鬼頭。我承認,這幅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不過,至少,這家族祭品的角色就落不到我的頭上。」
「五十年前,」他叔叔駁道,毫不以其言為忤,「我才剛開始穿開襠褲。你這酒,味兒夠醇,理奇。對了,聽外頭說,年輕的貝佛利欠了一屁股債。如果你娶了那小妞兒,你這無缺公子就該準備轉型,扮演他們家的救命財神。嘿嘿,聘金的事兒,至宜交給你的律師去洽涉。我跟你賭五百鎊,我包薩爾打著如意算盤,想把你榨個精乾。喬治,你是怎麼的了?患牙疼?」
「我反對這樁婚事,」喬治道。「我始終這樣對露薏莎說,可是你知道女人的那一套!要換了我,就算全世界女人都死個淨光,我也不會去娶茉莉莎‧布蘭頓。」
「什麼!難道她們逼你去娶麻子臉的那一個!居然有這等事?」盧修動容詢道。
「不,那一個,是蘇菲亞。」
「噢,那就沒啥好操心的!理奇,你搞定那妞兒:否則,你會永無寧日。把酒斟滿,喬治,咱們,再同敬他一杯!」
「這回舉杯,又祝我什麼名堂?」理察爵士添酒一巡,問道。「請不用顧念我!」
「這回舉杯,是祝那一堆打你這模子印出來的小猴崽兒。乖姪兒,咱這一杯,是敬那群小鬼頭的!」他的叔叔,咧嘴一笑道。
第一章譯註
(一) 約瑟芬式 拿破崙帝后約瑟芬喜著高腰裙,將腰線提至乳下,時女紛起效之,蔚為風潮。
(二) 邦默先生 (George Bryan "Beau" Brummell,一七七八~一八四0) 英國攝政時期時髦風尚之祭酒,出身低微,卻蒙攝政王喬治青睞,視為至友,馳騁於貴冑社交圈。儀容修潔,辭鋒雋永犀利,鑑於當時仍沿襲中古時代的迷信,咸認為勤洗澡會危及健康,故提倡個人衛生,主張每日沐浴。他更是男裝的革命者,摒棄花俏鮮豔的靡風,首倡男女服裝色系應有所區分,並且以身作則,穿著雪白襯衫與繫領結,外搭莊重深色色系的外套。今日男裝概念的由來,實在濫觴於他。邦默嗜賭,後與攝政王交惡;逃債躲至歐陸,卒於法國。
(三) 愛德華爵士 作者在書中從未言明溫翰一族的爵銜屬別,但譯者推斷男主角理察爵士應是「從男爵」(baronet)。從男爵和獲頒騎士勳章者均可被尊稱為「爵士」(Sir),所不同者,乃從男爵之爵位可以世襲。在稱謂方面,從男爵亦如爵士,以本名冠以爵士而呼之,如「愛德華爵士」或「理察爵士」,切切不可稱之為「溫翰爵士」。本章稍後所提及之薩爾爵爺,經譯者推斷應為「子爵」(Viscount),其爵階高過「從男爵」二級。薩爾為封邑名,故稱之為「薩爾爵爺」,乃就彼之封邑名而尊之,而「布蘭頓」則為其家族的本姓。攝政時代的許多貴族因不事生產或恣意揮霍而家道沒落,但愛德華爵士想必是善於經營祖產之輩。
(四) 血統 貴族階級重視血統純貴和姓氏久遠,常以族名能溯至「威廉征服者」(William the Conqueror)為傲,更不容許有下層階級的血液攙雜於內。不過,攝政時代中產階級早已崛起,不事生產的沒落貴族有時亦被迫與富商聯姻,但須忍受貴族圈的冷眼奚落。
(五) 奧麥克(Almacks) 俱樂部名,亦被謔稱為攝政期之「婚姻市場」。另有一貴族出入的懷特俱樂部,其性質乃純供紳士消遺休憩,但奧麥克俱樂部則男女均收,已出道之紳士淑女若欲擇偶,則非光顧此俱樂部不可。會員之遴選極嚴,縱便是貴族也不一定能領取到會員證,可謂貴族精華皆薈萃於此。像書中後來出現的潘妮與皮爾斯,雖勉強擠入上流階層邊緣,尚不夠資格邁入奧麥克的大門。
(六) 當代髮型名。散漫有致,凌亂中現條理,效果在顯示男子之倜儻不羈。
(七) 鼻煙與單眼鏡 吸鼻煙為當時風尚,而時髦紳士幾乎人人胸懸單眼鏡。單眼鏡與視力無關,是裝飾,亦為社交言談道具,其作用一如中國古代書生的摺扇。中國書生舞弄摺扇,表達閒逸之情,或以扇指點事物,兼收強調之效,攝政時代的單眼鏡即是如此。其鏡片無甚玄虛,僅為一放大鏡而已。
(八) 見莎士比亞歷史劇《凱撒大帝》第三幕第一景。凱撒在元老院遇刺,見好友布魯特斯亦上來給他一刀,驚問:「爾亦在其內,布魯特?」
(九) 理奇 為理察之暱稱,是小名。
*《無缺公子》譯序及章目 *《無缺公子》第一章:逼婚 *《無缺公子》第二章:邂逅
*《無缺公子》第三章:失蹤 *《無缺公子》第四章:客驛 *《無缺公子》第五章:項鍊
*《無缺公子》第六章:驅賊 *《無缺公子》第七章:退姑 *《無缺公子》第八章:命案
*《無缺公子》第九章:見官 *《無缺公子》第十章:戀人 *《無缺公子》第十一章:重逢
*《無缺公子》第十二章:慕情 *《無缺公子》第十三章:出奔 *《無缺公子》第十四章: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