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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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09/14 20:10:38瀏覽1396｜回應11｜推薦70 | |
鐵刺網裡的咒怨09 09、 從十一月中旬起，村後的河道邊起初出現兩戶違建，到十二月中旬時，河道邊在一個月時間內忽然就冒出了十幾戶房舍，儼然成了眷村末端的另一排眷舍。我村十戶整齊地合成成一排眷舍，到河道邊這裡的新興違建戶也成一排，卻住了十幾戶，房舍都搭得極為簡陋，使用材料五花八門，木板、膠板、鋁皮，甚至還有棺材板，歪歪倒倒般勉強用來遮風避雨。他們全是清一色的單身漢，平均年齡又比眷村裡的男人們老些，有好手好腳的，也有斷臂或斷腿的，這些人似乎都從沒出現過笑臉。 他們是金門八二三砲戰後第一批從陸軍退伍的老兵，日常生活作息端賴老戰友互相扶持，不但和農村那裡的人從不打交道，和眷村裡的人也老死不相往來。他們的口音都是四川腔和雲南話，基本上四川、雲南、貴州三地的口音，除了少數特定用語外，聽來幾乎是一樣的。那時無論市區或市郊，除了附近的傘兵營外，環境周圍平常根本看不到一個陸軍的人。忽然一群穿著陸軍老軍服，又操持著和我村長輩們同樣口音的老兵們出現，卻和我村的人連目光都完全沒交集，這是個很奇特的現象！ 直到成年前離開這裡，我都沒見過一個違建戶那邊的陸軍退伍老兵；來眷村裡走動過。多年後這些人已陸續去世消失，我回想起這件事問我爸，他說那些人個個都像肚裡裝著火藥，村裡人也不敢招惹，乾脆就拉開距離保持冷漠。再過段時候我又拿這個疑惑去問我媽，她說得比較清楚。國軍裡的陸軍除了中央軍以外，在大陸時雜牌軍是以地區畫分了很多個派系，各自都有自己的系統，唯有川軍和部分雲南的部隊，是被打散後分割到各系統去。他們像是各系統軍裡的小媳婦，接受到的補給最差，每次戰役卻都推到最前方去打頭陣。對日抗戰時，一共有350萬的四川青年出川投入戰場，是國軍地區比例中數量最龐大的，這些部隊在抗戰時的陣亡國軍數目裡就占了將近三分之一。 這些部隊從中日抗戰到國共內戰，都經常在挨餓受凍，金門八二三炮戰又死了一堆，剩下的這些一身殘疾，退伍後也只能孤苦地縮在角落裡數日子，他們幾乎全都痛恨這個時代，甚至痛恨這個世界！看到空軍眷村裡的這些眷戶有家有孩子，還有眷舍，再看看自己，活得像是無地自容的喪家犬，心裡怎能不氣？所以都封閉了自己，別人看他們也覺得怪裡怪氣。誰都幫不了他們，就只能讓他們在那裏自生自滅！這些人活著沒有一點希望，都是些不要命的，能不干擾到眷村的人已是萬幸了！但我媽忘了一件事，她在台北工作不在村裡時，一個外來的陸軍士官曾在村裡犯了件驚天大案，當時也曾被農村那邊同時歸類在"小蓮咒怨"疑雲中。 自從河道邊新興戶搭建後，從眷村大門通入的主幹道，偶而就會出現幾個來訪友的陸軍一般兵士官，他們去到村後違建戶都必定會經過我家門口。村裡的人和他們之間，比偶而逛到村裡來的駐台美軍更冷淡，因為大家心理上都有點怕他們；不知這些人何時會惹出事端來。但也有點環境上的正面效益，河道比以往清理得更乾淨。以往我們知道原住民比軍眷更貧苦，看到這些人我們才知道，他們比原住民還更艱苦！每間陋舍都搭得像狗屋，門窗低矮沒個規格，大多都是一個單間僅供人鑽進鑽出。他們的吃喝拉撒都在河道邊，即使冬天也在河裡洗澡，因此對河道的依賴很深，吊著的浮水死貓死狗都被清除盡淨，以後"死貓吊樹就轉進到農村的扶風巷去了。 一群黑烏鳩本來只盤踞在張鬍子房舍邊的大樹上，也在一個月的期間，忽然遍布到全村生活環境中來，以往常見到的黃鶯和白頭翁完全消失，只有麻雀不時被烏鳩處處在飛擊，雨燕也在逐漸驟減，那些從屋簷竹筒裡剛長成學飛的小燕子，不時被烏鳩啄斃，三、五不等地挺屍在人們的屋簷下。由於對人的影響不大，少有人注意到這個環境裡人和鳥的生態都正在急驟起變化！基本上烏鳩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卻和村裡的兩個人結下不解的樑子，這兩個人就是古家賊二和小崗。 有天上午，古老二向經過巷子的腳踏車小販買了兩塊發糕，他和小崗就坐在門口吃發糕，小崗吃落的碎屑旁飛下來兩隻烏鳩，小崗掰下一小塊發糕丟過去，除了兩隻烏鳩爭食外，屋頂上又飛下來幾隻，古老二悄悄從凳子下撿起一枚石塊，瞄準其中一隻用力投擲過去，那隻被打中的烏鳩仍奮力飛上屋頂，呱呱大叫時動作已有點顛跛。這時另一群正要飛過屋頂的烏鳩，全都落下來停在屋頂上，大約一分多鐘後，古老二正在洋洋得意呵呵大笑時，大群烏鳩像下雨般忽然全都撲下來使爪狂啄，古老二和小崗狼狽地往屋裡逃竄。我在巷子頭看著這一幕，有股不安的心緒浮上心頭！ 古老二在小蓮上吊的那日逃離眷村避責，不知躲到哪裡去？一個多星期後回家，事件已結案過去，似乎就完全和他無關了。但他和小崗都是"是非精"，閒下來不搞點歪事是閒不住的。不久後古老二就弄了把氣槍來，乓乓乓接連射下幾隻屋頂的烏鳩，他家屋頂上就淨空了，可是他的氣槍仍沒閒著，一到假日他就和小崗兩人到處去打烏鳩，從村裡打到河邊去，兩人在空地架起幾塊磚頭就吃烤烏鳩。看來他兩似乎就是烏鳩的剋星了，但我卻發覺烏鳩並未真正逃離，凡是有他兩人的足跡處，稍遠點的樹上或電線上始終都會跟了一群烏鳩，那時我就感覺到，烏鳩不能和其他的鳥同樣等閒視之，牠們的記憶力是很強的。 烏鳩的伺機反撲逐漸開始了！首先是小崗遭禍。黃昏放學後小崗和另兩個小孩，一起跑到河邊去，越過東面的大馬路去竹林裡偷挖竹筍。三個小孩每人手裡抱著兩顆竹筍，正要越過大馬路時，一大群烏鳩臨空而下，全都撲到小崗身上猛啄，小崗情急奔到橋邊就跌了下去，橋下是附近河道水位最深處，有一個半成年男人高度的水深，幸好剛巧不遠處有個陸軍退役老兵，抓起一支浮在水面的漂流竹竿伸過去，又把小崗抱上岸，小崗喝了一肚子髒水，身上又到處是啄傷，以後就再也不往這裡跑，但怪的是另兩個小孩都完全沒遭到烏鳩攻擊。烏鳩並未忘記古家老二，可是忌憚他手裡有氣槍，只跟著不接近，後來還是終於找到另一個機會間接報仇。 蕭家是農村的中實戶，十一月中旬農村有個三官大帝生日儀典，蕭家在他家院子裡擺了十桌請客，眷村裡也有蕭家幾位好朋友是座上客，阿麗姐和她弟弟都是來賓，叫我也去吃拜拜。由於蕭家也兼營機場雜工的小包，席間不少經常在機場做雜工的工人，他們見到眷村的人都特別熱情，對眷村我那些長輩們都是稱兄道弟相呼。相互敬酒時繞到這桌來，阿麗姐對他們說︰「這是我的外省弟弟。」於是每個人都在我頭上摸一把說︰「祚可愛！」我聽不懂閩南語，就只能保持傻笑以對。 飯吃到一半，我就瞄到山苦瓜圍籬外的空隙暗處有一對賊眼，緊緊盯著靠門邊蕭家女眷外側那一桌，蕭家上初中的那位三小姐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小美女，顯然就是圍籬外那對賊眼盯著的目標，我好奇地下桌來走到院子門口，就看見我村古家老二的背影匆匆離去，這個賊人其實膽子很小，以往從不敢摸到農村來遊逛，自從小蓮出事後，連村後都不大會出現。蕭家的位置更遠些，從眷村安樂巷跨進農村溝界左轉，還要繞兩個彎來到河道邊才是蕭家。有古老二出現的地方就不會有好事！但他當時沒幹甚麼事，我也不能對誰說聲不妙！可是狗改不了吃屎，過不了多久這個賊人就又要肇事了！只不過幾天後剛天黑時，蕭家兩個男人端著扁擔在追打一個窺浴賊，這個在逃的就是古老二。 眷村裡有甚麼消息都傳得很快，全村婦女幾乎都知道古家兩個兒子的壞毛病，一入夜後就分頭四處找空隙窺浴，大家都開始提高警覺注意道牆壁是否出現孔洞？有人還懷疑一件事，眷村西邊這兩處公共廁所，男女廁隔牆上不知何時被鑽了幾個孔洞，可能都是古家這兩個賊兒子幹的？古老二在眷村裡愈來愈難偷窺，於是主意轉到隔鄰農村去。農村每戶大部分都有較寬闊的院子，和過道有一段距離，生活空間比較隱蔽，外來窺浴這種事不大容易發生，相對地也不大會防範到這種事。他們很多人家的浴室平常連窗戶都是敞開的。沒人會料到有個男人入夜只要越過圍籬，往浴室牆邊一站，比眷村那些幽暗狹小的洗浴空間，看得更是一覽無遺。 剛入夜古老二就已先埋伏好，等待蕭家三小姐要入浴時才翻進圍籬。古老二怎麼也料不到壞他窺局的竟是樹上一群鳥，他剛站定蕭家浴室牆外，浴室裡已傳出沖水聲，美景將前，這時樹上卻忽然一陣很吵鬧的聒噪聲，院子裡芒果樹上一大群烏鳩，一起發出嘎嘎嘎的大叫聲驚動了屋裡的人。蕭家大兒子和二兒子跟著古老二追出院子，繞過兩個彎道要進入眷村地界仍緊追不捨。從水溝邊一轉進眷村地界就是張鬍子的家了，自從我爸狠槌張鬍子，又拔掉他家院落門柱後，那兩面鐵刺網塌在地上，後來就被裹捲成兩堆朝兩邊擱著，一直沒有再整修過。大榕樹幹下這一堆尤其堆得比一個人還高出許多，古老二從水溝邊右轉過來衝得太急，整個人就一下子陷進了那堆鐵刺網裡。 後來據看見的村民轉述，那個狀況可真恐怖！樹蔭下比較陰暗，古老二又是急奔帶著速度，一古腦兒鑽進鐵刺堆裡去，立刻就發出裂帛般的慘嚎聲。一堆鐵刺把他全身絞得緊緊地，他愈掙扎鐵刺就陷進皮肉愈深。蕭家兩個男人站在那裏也有點嚇傻了，不知如何是好？盧伯伯趕過來，蕭家兩個男人撐開鐵刺，盧伯伯把古老二從鐵刺堆裡拉出來，古老二一脫離鐵刺，就在地上打滾繼續嚎叫，又圍過來好多人，都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渾身血淋淋的傷患？樹上那一群烏鳩此時叫得更聒噪。蕭家兩個男人趕快遁走，古奶奶很快趕到，身上也沾了一大片血跡，抱著他的小兒子兩個一塊痛哭，古老二的哥哥直到救護車開來都沒見到人，有人調侃地說︰「她家那個老大，這時候還不知鑽到哪兒去？大概正在偷看女人洗澡或痾大便吧！」 經過這次意外，古老二的右眼被鐵刺給刺瞎了，身上和臉上都留下一些難看的疤痕，以後就再也沒在屋子前面出現過，他從學校休學後就成天待在屋子裡，有時會跑到屋後更狹小的水溝蓋上坐著發呆很久，腦袋似乎也壞了，口中喃喃自語不斷。古家的大米生意逐漸落空，根本沒人上門，撐過幾年到我上高一時，這家人就搬離了眷村，沒人會關心她家搬到哪裡去？古老二受傷時，附近環境氣氛已經有點不對勁，到這時至少還沒有繼續出過人命。 小蓮那一束馬尾辮又忽然出現在公共廁所，而且又出了一條人命，眷村裡有些人就開始逐漸也附會農村那邊傳聞的"小蓮咒怨"，是否真的已在暗中醞釀發生？！ 導讀︰ 鐵刺網裡的咒怨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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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連載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