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暖玉生(上)

平生第一次登台演出是幼兒園上中班時，我和西彥一個演匪；另一個演英雄。

那個時代連小孩的表演節目都很政治，我班要挑出九位小朋友穿著軍裝，扛起木頭假槍唱「哥哥爸爸真偉大」，班上最漂亮的男生和女生都入列，在舞台前一字排開，踏步高唱，「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照我家，為國去打仗，當兵笑哈哈......」快唱完時，班上身裁最結實的兩個男生演哥哥、爸爸，也是穿著軍裝，其中一人牽條繩子，另一人舉槍吆喝，繩子另一端綁著個小倒楣鬼，兩眉畫得像兩條毛毛蟲，嘴上和腮邊用毛筆塗成一團黑。

成了俘虜的「匪」被「哥哥爸爸」又吼又踢著來到台前跪下，「爸爸」舉起木槍，後台有人發出啪的一聲，「匪」就被槍斃倒地，那個被槍斃掉的「匪」就是我！會選我演這個角色是有原因的，選角時小朋友誰都不願演這個角色。剛巧不久前，我和西彥在追逐笑鬧時，把幼兒園一排盆景都踢翻了，於是老師把西彥和我關進儲藏室以示懲戒，半個鐘頭後打開門，老師的叫聲像殺豬！因為我和西彥把餅乾筒撬開，已經吃掉了大半筒，餅乾是全校小朋友們下午的點心，我和西彥肚子撐得太脹，要從桌上爬下來已經很困難。

校慶日來臨前，各班級都要排演節目，要抓演「匪」角時誰都不願意，老師看到縮在人群最後面的我，靈機一動︰「好！就是你來演。」西彥和我一樣做賊偷吃餅乾，命運卻大不同，因為他是全班個頭最高的，老師就讓他演「爸爸」。我要被"槍斃"時，情節演得太激動，西彥手中的木頭假槍要做動作時竟摔到台下去，舞台很低，我就趴在舞台邊，伸出還綑著的雙手把木槍拾起來，再轉身交給西彥，西彥拿著木槍轉問老師︰「還要不要槍斃？老師？」老師急說︰「呸呸呸！甚麼槍斃老師？」台下一陣大笑，我們也趁亂溜下台去了。

西彥從小就是個鬼靈精，演完後他說︰「我們是好朋友，我才不要槍斃你呢！」剛才他是故意把木槍摔到台下去。成年後我們仍是好朋友，又合演過一場道地的「社會劇」，這個角色又是我的"第一次登台。"西彥那時是一家公司的實際負責人，可是名片上從不印職稱。有次和他的商戰對頭要在飯店談判，事前邀我這個公司外的人去扮演他公司的負責人，他就假扮成我的跟班。在商場上，這是生意人常有的橋段，若有難應允的關節處，談判時也好有個緩衝之計。

酒過三巡，對方始終在話題邊緣外閃爍繞圈子，只挑對己有利處，其他就是不肯稍有讓步。西彥那天情緒很焦躁，酒又喝得猛了些，毛脾氣開始衝了起來，他把一大杯高粱酒一仰頭就飲下，然後說︰「人心難測，苦酒難嚐，馬滴！沒有誠意還談甚麼？別談了，走啦！」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我快步要跟過去勸他，已經晚了！只聽匡噹一聲，繼而嘩啦啦一陣碎裂，他再轉過身來已經成了個「血人」！微醺中他沒把飯店的大玻璃門當門，就這樣直直撞出去，竟把玻璃門撞碎了！

飯店掛電話急叫救護車，把西彥抬上車時，剛才談判的對方代表臉也嚇白了，趨前來關心，並對我說︰「你這個小弟夠勇！夠帶種！用這種方式拼義氣，我服了，剛才那個"關節"我退一步。」這意思也就是說咱們談攏了。擔心西彥傷勢時，我心裡卻在偷笑，甚麼小弟？他才是正牌大哥啦！出院後西彥又請我去那家飯店吃飯，把縫得像足球般的腦袋輪流現給櫃檯小姐看，哈拉一陣，三個月後他就泡上了其中一位。

我問西彥，怎麼會想到讓我這個沒點殺氣的人來演這個角色？西彥說︰「你錯了，談判桌上就是不能露一點底，不見兔子不撒鷹。還記得吧？小時候我演槍手，你演"匪"。」我說︰「是啊，與此何干？」西彥說︰「我們要談判的是在大陸生意市場的檯面分割，正好你就很像 "匪"。」我說︰「靠！我哪點像啊？」西彥說︰「那邊打前鋒會來和你談事情的人，都是笑嘻嘻文縐縐的。」

西彥繼續說︰「去大陸做生意後我才體會到，為甚麼國民黨以前在大陸會輸得光屁股？咱們現在往對岸跑，那邊凡是管事的都已改稱"領導"，但你一下子很難搞清楚到底誰才是真正能決定事情的"領導"，我這套就是看那邊的洋場生態學來的」。

西彥大半生都在大風大浪裡行船，經營過三家公司，有過一擲萬金的日子，但歷經一場金融風暴後，三家公司都沒了！婚也離了！西彥帶著兩個兒子窩到中部鄉間的蝸居裡，苦熬了幾年，只和我以及幾位穿開襠褲時就已熟識的朋友還有聯絡。

怎麼都想不到這時竟有個人找來了，一位比他整整小了20多歲的"小臻"小姐；忽然出現在他面前時，西彥兩眼淚水都噴了出來！

未完待續～

空軍軍歌(傳統大合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