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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古》 |
| 創作｜散文 2024/07/03 14:32:04 |
《無出脫》
我做細漢囡仔的時陣，阿娘對我說過上濟擺的話就是「趕緊去讀冊」。伊說「沒讀冊，將來就無出脫。」
「出脫是啥密？」 我低下頭，扒了一口碗裡的飯，夾了一截菜，愣頭愣腦的問。
阿娘彎著腰，右手持掃帚伸進大理石椅子下，將堆積在裡面的灰塵扒掃出來，再掃進畚箕裡。只見伊緩緩斡頭，帶著些忿忿之氣： 「親像我按呢逐工做老婆仔，洗衫煮食、做牛做馬，沒法度妝乎水水、抹粉點胭脂做少奶奶，這款人生注定烏有，沒出脫。」
印象中，有一個畫面… 鄰居姐姐-寶秀從繁華城市返家那天，村里左鄰右舍私下開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聽來聽去都是對她那一身露背裝、大喇叭褲，腳踩10吋紅色高跟鞋、十根手指塗的鮮紅的穿著打扮，評論不休。
這些婦人明明眼睛裡充滿羨慕之情，嘴裡吐出來的話卻充滿輕藐不屑。阿娘曾說遮的序大是「當面講汝好，尻川後罵一笳籮。」叫我囡仔人有耳無喙，減聽減學。
寶秀姐返家時偶爾見到我都會摸摸我的頭，有時還會笑笑地遞來一塊糖果，表現的很親切。我不懂這些大人為何要在背後說她的壞話？
與玩伴在門口埕邊玩跳跤雞時，一陣風刮過來，耳邊傳來一段話…「聽講，伊在討趁。若無，哪有可能穿尬水水？」一位平時就愛哺舌的林伯母，馬上插話：「敢若毋是按呢，我聽講她是乎人包飼。」
我停下單腳跳的動作，攑頭看了看她們，腦袋瓜轉了一圈，聽得似懂非懂，最後好像有些明白。想著寶秀姐一身穿著打扮，不正是符合阿娘口中所謂有出脫的人，莫怪厝邊頭尾的查某人攏嫉妒。
註： (1)上濟擺：最多次。(2)啥物：什麼。(3)斡頭：回頭。(4)逐工：天天、每天。(5)遮的序大：這些長輩。(6)當面講汝好，尻川後罵一笳籮：當面讚美有加，背後卻罵得一無是處。(7)門口埕邊跳跤雞：門口旁玩跳房子。(8)討趁：賺錢 (指風化場所)。(9)哺舌：嚼舌根。(10)敢若毋是按呢：好像不是這樣。(11)包飼：包養。(12)攑頭：抬起頭。
《下晡的歌仔戲》
那年稻子園正好收成，田裡一隻隻厝角鳥仔在稻梗田裡尋著掉落的稻米，一粒粒碎米叼進嘴裡，每一隻攏將腹肚撐尬圓滾滾。稻子收割後，便是村里三年一次最大的慶典活動－做醮。
一連三天酬神活動在鑼鼓喧天中敲開熱熱鬧鬧的場面。
村邊廣場上搭起各式戲臺子，一邊是歌仔戲，另一邊是布袋戲；兩邊戲臺為了搶觀眾票無不各顯神通，透過聲光、布景、行頭，頗有兩邊大車拚架式。
阿菊嬸早早帶著板凳，一袋瓜子、一壺麥仔茶，妥妥佔著最前面的位子。伊身旁拉著一頭包著頭巾的查某囡仔，這是伊的女兒，秀英。秀英歸頭叢攏生蝨母，伊阿娘給伊噴蝨母藥水，再用布巾仔包緊緊。
阿菊嬸很早就守寡，聽說伊翁婿在世時欲食毋討趁，結婚後沒多久就靠伊去做短工、採茶、洗煮…養一家子人，伊翁歸剛喝燒酒，又跋筊，欠一身軀債。後來錢還不出來，乎人打斷腳手，丟在墓仔埔等死，等到有人發現時已奄奄一息，送頂厝沒多久就斷氣。阿菊嬸沒掉太多眼淚，可憐剛出世幾個月的女嬰頓時成了孤女，而伊年紀輕輕也成了寡婦。
村裡一些鰥夫或獨身仔暗地裡垂涎阿菊嬸的姿色，時不時打著不良企圖。或許老天疼憨人，這些年阿菊嬸努力賺錢，全心養育孤女，母女倆日子倒也平安無災，縱然有意相看的人登門，她也婉拒，生怕女兒不被繼父疼愛、受虐，硬是咬牙撐起日子。
臺上開鑼聲接續響起…戲棚腳已經坐滿黑壓壓的人群，放眼過去，阿菊嬸周圍大部分圍坐著一群群男子，有中年有老年，其中穿插其間的是攜老扶幼的婦人小孩。
戲臺上右前方紅布簾上貼著黑色毛筆字《陳三五娘》戲碼。臺上，當五娘在賞景樓上拋下荔枝狀香包給陳三時，一群觀眾高聲叫好，鼓掌連連，這群男子的眼睛同時飄向阿菊嬸身上，其中有一二位在一旁不斷騷擾示好。隔著兩排人群板凳外，坐著村里第一大嗓門阿春嬸，她見狀立即扯開喉嚨：「看戲丟看戲，目睭看叨位？肖豬哥！」語音剛落，只見阿菊嬸頭黎梨，喙䫌紅紅，不久便收起板凳，牽著秀英默默起身離開。
又過沒多久，觀眾席中這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因無趣一哄而散。此時戲臺上陳三正唱著：「彩雲飛散錦屏空，窈窕花仙迎晚風，彷彿嫦娥下凡界，卻惹后羿喜欲狂…」伴隨著殼仔弦、二胡、鑼聲及小堂鼓樂聲飄揚陣陣，上達天庭酬謝眾神明。 註：(1)厝鳥仔：麻雀。(2)欲食毋討趁：好吃懶作。(3)跋筊：賭博。(4)喙䫌紅紅：臉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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