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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刺網裡的咒怨10--小說
2016/08/03 00:46:08瀏覽1636|回應6|推薦81

 鐵刺網裡的咒怨10

10、

從省公路轉入一條通往家村的椰林大道叫做敬軍路,這條幹道經過約一百多公尺兩側的甘蔗田後就是我村,幹道越過我村後直通到底未轉彎前,兩側就都是農村屋宅。這條市郊邊陲的農村道路,在美軍撤出台灣前也曾歷經過一段繁華歲月,從1965年到1974年間,這條路一進入農村幹道,就宛若置身西洋的一條休閒小街,兩旁都是美式裝潢的飲食店或吧檯,英文招牌,燈火通明,尤其入夜後路上的人潮裡外國人比本地人更多。

有兩家理髮店都在幹道旁,從眷村到農村地段最近的一家是簡祐良的理髮店,老簡是個四十幾歲十足樂觀的漢子,右腳微跛,是二戰時美軍大轟炸時被炮彈皮打傷腳踝所致。通常附近的駐台美軍都是在軍營裡理髮,但偶而也會有一、二個美軍的大兵來此理髮,老簡就會把陷進腳踝的那條深色傷疤現給美軍大兵看。村裡尹伯伯會說一點英語,又常跑到老簡店裡看報紙,就隨席充當翻譯,旁邊的人有些話沒聽懂,卻只見老簡和美國大兵都笑成一團。

老簡的廣結善緣;四海風格就是他店裡的金字招牌,一戶小店面放了四張理髮椅,還雇了兩位年輕美麗的理髮小姐,這個局面在當時的街上都不多見,無論本省人、外省人、美國白人或黑人都是座上客,我村四川話猶如村裡的官話,老簡也能說上幾句怪腔怪調的四川話,店裡就像個外事商店,川流如雲。在那個省籍普遍隔閡的年代,老簡的理髮店無形中也扮演了化解族群歧見的角色。我村很多老一輩的人,都是先在這裡和農村的人在閒聊中交上朋友,而後逢年過節時還會互登對方門戶寒暄問安,互相贈送家裡的應景食物。

阿枝的理髮店在農村幹道接近末端處,和老簡的理髮店相較就寒涼太多了!這間店還不到四坪,塞進了兩張破舊的理髮椅,屋裡經常空蕩蕩地。會來阿枝店裡理髮的,絕大多數都是當地村民,偶而也有幾個我村小孩會來這裡理髮,因為她的價錢比老簡便宜,可就從沒見過一個我村的大人踏進去過,這個原因非常可能和阿枝的老公很有關係,阿枝本人沒有顯示出省籍情結,她老公即使不說話,我村長輩們見到都會皺眉,並保持距離,她老公見到我村小孩都稱呼"支那囝仔",我村長輩呸一聲啐口痰,就趕快牽著孩子離開。

阿枝的老公不修邊幅,尤其夏天時常裸著上身著短褲,挺個大肚子坐在店前的遮雨棚下喝酒,口裡不停嚼著檳榔,紙菸呼嚕呼嚕頻繁抽著,而且無論晨昏都戴著一頂日軍的軍帽,也不知想要顯示甚麼?其實他從沒上過戰場,不過這個模樣;讓那些曾經經過中日戰爭戰火洗禮的我村老一輩眼中,非常反感!尤其曾經從南京大屠殺死人堆裡僥倖逃出一命的李伯伯,一看到他就不禁咬牙切齒!當然就更不會上這家店裡去理髮了。

大家都知道阿枝的老公很哈日,說話習慣性不時夾帶幾個日語單字,以顯示他的大和魂精神,不知他的名字,於是就順著農村老人罵他的口語"糞埽"在背後稱呼他。糞埽既然那麼喜歡日本,想當然爾應該和日本人很合得來,但農村邊上有個違建戶林敏郎是早期的日本逃兵,後來歸化台籍,他兩卻從不打交道,糞埽甚至會用嘲笑的語調形容林敏郎是甘蔗田裡的"落愧田鼠"。村裡原籍瀋陽的譚伯伯,早年在大陸東北娶的是道地的日本女人,譚媽媽早已被眷村習慣同化,平時也在說四川話,我們這些小孩還以為日本男人就是糞埽那個樣子,譚媽媽說︰「那個鬼兒子是假的!日本很多男人其實是很有規矩從不亂來的。」

我有時也會去阿枝店裡理髮,就從沒見過她老公幫著做過甚麼事?不變的景象就是他老公不分日夜在門前喝酒,無論下午或晚上,有時多二、三個他的農村朋友在座,表情都很冷漠。如果店裡空著,我問糞埽;阿枝在不在?糞埽就不耐煩地搖搖手說︰「莫啦!」然後揮揮手要我離開,這個懶漢被酒蟲泡壞腦袋,終於出大事了!

阿枝和夏米之間的陳倉暗渡,終究紙包不住火,連眷村裡都偶有耳聞,農村那裡知道的人應會更多,不過聽說阿枝的老公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阿枝和夏米苟合的時間地點選擇都很謹慎,但百密仍有一疏,一支金剪刀出了火!夏米是這個地區裁縫功夫的第一把手,大概為了顯示他的獨特,他出門去客戶家商量製裝事宜都會帶著他的提袋,裡面除了量尺、布料樣本外,裡面還有一把大剪刀是金色的,倒也不是真金,而是鍍金色的。雖是鍍金色,已不是市面材料店裡可以得見,所以見此金剪無異如見其人。

十一月下旬的一個黃昏,我本來打算要去掏蟋蟀,敬軍路走到底端苦楝林,再右轉行經一大片甘蔗田間小徑,不遠處就是一大片墳地,那裡的黑蟋蟀很多。公蟋蟀的尾部是雙尾,背部紋路凌亂,會鳴叫,尾部有尾絲,而母蟋蟀的尾部是三尾,紋路整齊,不會鳴叫。鬥蟋蟀要選公的黃斑黑蟋蟀,牠喜歡棲息在草皮較少的草地裡。十一月上旬到中旬,附近的甘蔗田或稻田的後季收割都已過後,是個抓蟋蟀的好時機,但到了十一月下旬就漸少了。

黃昏時,陳媽媽說這晚她有事,提前把我爸託給她照顧的么弟送回來,一面忙著先給一歲的么弟餵食,然後又去打點我和弟妹的晚餐,這些都弄完後有點累!我躺在水泥地上睡著了。醒來時已過了夜裡十一點多,我開始猶豫是否還要去掏蟋蟀?但看看牆角桌下那個小鐵罐裡只剩幾枚硬幣,我的"生活準備金"已快見底,而坐在麻將桌上的我爸,還不知是否會輸到光溜溜才回家?想到再過些時候蟋蟀將會進入滯眠期,我這個財源就將斷絕,於是我決定仍去碰碰運氣。

走過那一段彩燈閃爍的吧檯區,路上的人已經不多,到敬軍路後段就只剩一盞六十燭光的昏黃路燈,過了這盞路燈,快到路底時就幾乎全黑了。夜裡到墳地去掏蟋蟀我已經很有經驗,要說從沒怕過是假,不過掏到蟋蟀可以賣錢,這是最基本的不畏動力,而且多半都是天剛黑了不久去,附近的燈光仍會透些微光,生活壓力讓我很早就一次次挺過恐懼。但這晚很不妙!月亮已躲到烏雲裡頭去。

這時最靠近墳場的那戶人家也已經熄燈了,以往白天經過這裡時,我大都是推著我的"小貨車",也就是平時我載著弟弟去逛的嬰兒車。路過見到阿清我都會叫聲阿姨,阿清是這裡住著兩位本省婦人中較年輕的那位。阿清大約四十多歲,另一位較老的從不和任何人說話,見到誰都是低頭不語。村裡長輩們談到過這兩個女人,都異口同聲地說︰「唉!悲慘!台灣已經光復了,她們的日子卻已經回不去了!。」我問長輩她們為甚麼悲慘?都沒人回答我。有次雷媽媽告訴我說,她兩是日據時代的"慰安婦",我問慰安婦是做甚麼的?雷媽媽說︰「這個不能給小孩說,反正是以前被日本軍人糟蹋過的可憐女人。」

阿清和她相依為命的"大姐",都有著一張風塵撲撲的苦臉,比同年齡的人看來要蒼老得多,在墳場旁邊用一些廢棄木料搭成個簡陋的窩,她們是最早的資源回收婦,就靠這些收集來的破銅爛鐵和紙箱賣錢過日子。知道她兩的苦況後,有時鄰居淘汰的鍋碗瓢盆或破銅爛鐵,我就放在車上,走到這戶時送給阿清。阿清也會抓一把她自己在屋旁栽種的空心菜或鵝菜給我,鵝菜就是現在被稱做A菜的東西,那時沒人吃這種菜,只拿來餵鵝吃。阿清告訴我鵝菜其實很好吃,我也吃慣後,至今仍是我最喜歡食用的蔬菜之一。

當我走近苦楝林將要右轉時,幾步外就看不清路面了,阿清家這時屋裡全暗,越過阿清家不到十步就是第一座墳堆,除了後面幾堆墳頭依稀可見,再遠些就全陷入了黑暗中,也不知那黑暗中會藏著甚麼?萬一忽然竄出甚麼來......?恐懼感一冒出來,我就鼓勵自己"天愈黑愈好抓蟋蟀抓",因為蟋蟀在天色全暗中被灌水出洞後,燈光一照就鈍了,更容易手到擒來。

我手中的手電筒只能照明三步左右,剛才右轉時,彷彿看到路邊草叢裡有一堆橫著的東西,我只想趕快去墳地掏蟋蟀,掏到就走人,無暇旁顧,所以沒用手電筒先往那堆照明,就走了過去。硬著頭皮抵達墳地,用水灌了好幾個土洞,都未見動靜。這時附近有一陣草皮踩動的聲音,我抬頭一看就見到不遠處的墳堆窟窿裡,鑽出一對閃著綠光的眼睛,然後又是另一對鑽出來,四隻綠眼睛定定地瞪著我,即使憑經驗我也可以判斷出,那很可能是兩隻躲藏在墓穴裡的流浪狗,但我仍被嚇到了。倒退幾步,四隻綠眼睛仍沒動,我轉身就往回路上急奔。

終於跑到苦楝林旁,再一個左轉就是軍功路,略一回頭,發光的綠眼並未跟來,就在我稍感鬆口氣時,卻被一堆路邊草叢裡的東西絆倒。手電筒摔脫手,爬起來時連眼前的地面都看不清楚,我的左手按在一個軟體上,手掌黏膩,有股腥味。剛鬆了點的恐懼感又冒了起來。七手八腳摸索到摔脫的手電筒,我把燈光往面前一照,立刻"媽呀"大聲一叫,兩腿軟了!差不多爬出七、八公尺才有力氣站起來,然後就是沒命地狂奔!

未完待續~

導讀︰

鐵刺網裡的咒怨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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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刺網裡的咒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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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好聽~
2016/08/06 20:13
愛聽秋墳鬼唱詩,是很多人的共同記憶、喜好。
(一堆布偶+狗寶,共六只,加凱利、威利,八仙過海,狗寶帶著玩了幾天,到現在還沒回家、、、它們很好的。)
郁勝(PAESI15) 於 2016-08-07 22:27 回覆:
已經很久沒接觸過那些事,感覺鈍了很多。

前晚開車庫門,嗅到一股威利過去特有的氣味,但看不到,也聽不到甚麼。

感謝狗寶接受凱莉,又接受了威利。希望牠們輕鬆一陣後,能脫離獸魂去轉生。

知秋(中華民國派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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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04 21:05
我就是這樣想的

希望您能藉著寫文敘述故事來慢慢放下傷痛

給您加油^^
郁勝(PAESI15) 於 2016-08-07 22:26 回覆:
已經過去的就必須逐漸放下,時間會消弭一些傷痛。

*Su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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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04 19:45

鬼月到...您的鬼故事又...來...了....嗎....汗

郁勝(PAESI15) 於 2016-08-07 22:26 回覆:
小時候我常會看到一些別人沒看到的事,我覺得那些是沒有月份差別的。

靜若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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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04 05:35

這麼小的年紀,要去承受生活現實的壓力,辛苦啊…

深夜要去墳場…就為了要糊口,現在的人會在半夜去墳場卻是為了試膽?日子大不同!

在這個月份的開始,非常強的開場文!

郁勝(PAESI15) 於 2016-08-07 22:25 回覆:
年幼時我村附近另一頭,還有一片更大範圍的墳場,中學時是村裡小孩去試膽的地方,現在已完全消失。這篇故事裡的墳場目前還存在,不過範圍已縮小很多,這個地帶由於和人的生活環境較接近,周邊在早期是個社會情況很複雜的地方。

知秋(中華民國派加油)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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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03 22:24

李大哥又開始說故事了(我很喜歡聽您說故事^^

現在正逢...孝親月啦ROES扮鬼臉

郁勝(PAESI15) 於 2016-08-04 01:33 回覆:
陪伴我20年的威利狗;在0717日離世對我是個很難捨的現實,但我較有時間寫作了,也可藉以分散那份失落感。

Sir Norton 魯賓遜,救命!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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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03 18:02
這樣营造場景,算是大手筆,作者的大方由此可見,緊跟的爆炸性的發展、或更九拐十八彎的懸疑,就是要你猜猜,再返來對獎。
您好勁力,中長篇的陣仗堂堂正正!
郁勝(PAESI15) 於 2016-08-04 01:33 回覆:
我早年的生活就充滿了九轉十八彎的遭遇,所以有很多故事還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