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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20 00:35:03瀏覽1494|回應5|推薦85 | |
鐵刺網裡的咒怨12 12、 小蓮模糊的身影就在那片微光裡,有點半透明狀,她面向西面,臉上似有淚痕,直挺挺站在樹下,紋風不動。幸好不是伸出舌頭的樣子,否則我會嚇得屁滾尿流! 夏米裁製的鳳仙裝並沒有穿在她身上,她全身是裸著的!齊肩剪掉的長髮凌亂地隨風披在臉上。我顫抖著連叫幾聲"小蓮阿姨",她都沒有轉頭,好像也沒看到我,只僵直地站在樹下。我又開始爬了,是面向她用屁股朝後面挪移,挪了大約十幾步遠,小蓮的幻影仍在原處未動分毫。然後我站起來,往回家的路上狂奔,跑到敬軍路起點的甘蔗田邊,已收割過的蔗田裡同樣是齊腰高的肥草,小蓮使用過;以及阮銀子不知情也順便用過的的那把黑傘,竟仍未被處理掉,這時卻張開著插在草叢裡,看見那把黑傘,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又冒了全身! 李校彥不但在村裡的文筆知名,也是那時代的軍中作家,常在一本名為"野風"的雜誌上投稿,刊出散文和短篇小說作品。我媽做過國軍遷台後最早期的國會助理,若論公事行文或撰寫文告、畫壁報,這個地區無出其右者,但如果要寫文藝類的文章,李伯伯的筆端功力可為其師。李伯伯也很佩服我媽的能寫能畫,以及女紅的手藝精湛,所以我媽還未去台北工作前,李伯伯常會來家裡小坐,在周圍普遍教育程度不高的環境中,李伯伯頗有幾分傲氣,他認為只有我媽是很少數可以和他談文說藝的朋友。但他也有個拗性讓我媽多次感到很尷尬! 我媽個性很四海,不但村裡人來往大都很熱絡,就連鄰旁農村裡也有不少人把她當好朋友。在那個既沒電視,社會上也少有娛樂場所的年代,閒嗑牙湊興聊天就是大部份人工作後的消遣。我媽還在家時,我家幾乎每天都高朋滿座,但和簡祐良理髮店裡的各族群相敬如賓稍有不同,簡祐良店裡多半是在話時事、客套問安,我家就全是話家常了。幾位眷村裡的長輩聊過一陣,農村那邊又來幾位,就換了人眾和話題。 會分批接待兩方客人的原因,就是因為李校彥的大動作,讓我媽決定還是分批接待聊天,比較不會出現失和狀況。李校彥有次在我家客廳,在座長輩裡也有一位是本省籍的男人,雙方在言語上有了一點磨擦,從農村剛嫁到村裡一年多的鄭媽媽也常來我家,幫著那位本省長輩和李校彥對辯。以後那位本省籍長輩就不來我家,鄭媽媽和李校彥以後雖同村卻老死不相往來。 李校彥當著一些叔伯阿姨面前脫下上身汗衫,說明為何即使夏天他都不打赤膊的原因。汗衫一脫下來,大家都吃驚地噢一聲!只見他背上有條陷得很深的疤痕,從肩膀一直拉到上臀,在背脊骨中段,骨頭更顯凹陷,就像一層皮薄薄黏在骨頭上,這道傷疤委實有點可怕!李校彥憤怒地說︰「馬得個比!南京大屠殺我就是個活見證,上面卻一直不准我說,保防組老當我是匪諜似的,三不五時來我家問候,文章也不准我寫,還有沒有天理?大家知道日本鬼子當年在南京是怎麼殺人和糟蹋婦女的嗎?」 1937年12月,南京保衛戰,國軍51師在南京雨花台,是第一波對日接敵部隊,李校彥時任51師的少尉排長。第一線部隊戰到槍彈沒了,就拉開手榴彈保險栓,向日軍陣地以同歸於盡方式衝鋒。餘部退往南京城下關集結渡江,撤退過程中又因軍令出錯,退守失據,出現瘋狂自相殘殺狀況。部隊四散,李校彥在日軍追擊時下午遭砍,半夜裡卻奇蹟似地醒轉,從身上高高堆疊起的屍體裡鑽出來,逃出南京城,後被國際紅十字會的人搶救。傷癒後繼續往大後方奔走,路上遇到空軍的運補車,以後就成了空軍士官。 李校彥是東北人,會說日語,聽得懂部分韓語。遭遇屠殺時,日軍把俘虜集結後就不用槍了,而是揮起武士刀,像切瓜般朝這些人身上亂砍。他身上壓著同袍屍體但沒有死,聽到日軍幹部的日語,然後又聽到士兵裡有人操韓語對話,士兵裡還有另一種語言是他當時聽不懂的,但國軍遷台後他又聽到了這種語言,才知那是閩南語。自此李校彥就從不和本省人打交道。我媽一再勸他,戰爭已過去很多年,那些年代大家都是身不由己,老共和我們打仗時還不是一樣殺得昏天黑地?下手毫不留情。曾國藩在打太平天國時,不也曾在南京屠城?每個族群都有好人和壞人,運氣不好碰到幾個壞的,不能認為那個族群都是這樣,況且此一時彼一時,你現在見到的人早已不是那時你遇到的人了。 許多年後我在軍中任職,「曾文正公全集」是部隊軍官考試必讀書籍,我才知道老蔣和老毛都是曾國藩的粉絲。也為我媽當年批評曾國藩捏一把冷汗!在反共復國為一切挈領的時代,很有可能會被多事者扣上"以古非今"的大帽子。而李校彥經常重提"南京大屠殺祕聞",被軍情單位視為有"挑撥民眾情感"之嫌自不在話下,不過李校彥還算幸運,只多次被"關心"請去談話。居住在機場單身宿舍的何伯伯,可就真的曾惹嫌進過審訊室,差點嚇破膽!此事後話再提。 我媽的不斷勸說,仍扭轉不了李校彥一把鐵桿的省籍情結,每逢有農村那邊的朋友們來我家,他總是繃著臉轉身就走。。他的閩南皆墨觀點三不五時提一下,讓我覺得很煩!農村那邊還有一些我的好朋友,我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小孩,不能和他抗辯甚麼,多半時候有他在座,我就不會多時停留。一個偶然機會讓李校彥終於出了口大氣,以後他的省籍情結才逐漸淡化。李校彥的省籍情結並不包括客家人,他有位很要好的客籍文友鍾文,住在內埔和潮州交界的鄉下,鍾家也是他閒時常走動的地方。 12月初的一個下午,李校彥在鍾家的日式客廳裡和鍾文聊天,隔著院子裡的絲瓜棚,他看到院子外的防空洞裡鑽出一個人頭,那個人頭上戴著一頂日本軍帽,滿臉鬍渣,身上棉大衣髒兮兮的,李校彥立刻就認出那是殺死夏米的"糞埽",鍾文說那是最近幾天才在此地出現的一個流浪漢,常在餿水桶裡撿食,夜裡就睡在防空洞裡。李校彥立刻就去報警,當警察在偵訊糞埽時,李校彥趁機在糞埽頭上捶了兩拳。糞埽被逮到的次夜,李校彥難得大方地邀集了眷村裡十幾個男人,到農村小店裡去開啤酒上滷味請客。那時刻,李校彥在心底憋了快20年的悶氣,終於得到阿Q式的紓解。 美軍和越共開打了,台灣是當時美軍在亞洲主要的後勤整備地;以及休假之處。入冬後附近一下子出現了很多美軍,建軍路北面甘蔗田,大約有一半都成了美軍營房,原來我們只見過美軍的空軍官兵,他們的服裝都穿得畢挺,對本地民眾很有禮。美軍的陸戰隊和陸軍,在本地人眼中的觀感就不是那麼好了。原來的甘蔗田建立營房後,從建軍路起點到我村大門口附近都架起了鐵絲網圍籬,那些美國大兵的模樣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了。理小平頭的一定是海軍陸戰隊。髮型各異,還有留著滿臉落腮鬍的則是陸軍。村裡和美軍打過交道的長輩立刻警告村民們,盡量少和那些美軍大兵打交道,尤其是婦女們,要避免單獨接觸,因為美軍的軍紀一向不怎麼好,他們的部隊不管開到哪裡,都會有婦女遭到性侵。 和張鬍子近鄰的盧家,11月底就遷出了我村,盧伯伯說盧媽媽夜裡常夢到小蓮;站在一大片火海前面,盧媽媽想問小蓮怎麼回事?小蓮在夢裡只一個勁揮手,似乎要她快點離開此地。這些日子以來盧媽媽心頭一直犯滴咕,心慌慌地覺得似乎還有甚麼大事要發生?盧伯伯來我家向我爸辭行時,又再勸我爸積極爭取做村長,12月中旬村長即將改選,盧伯伯說村裡年來很不平靜,需要一個有點殺氣的男人才壓得住邪氣。我心裡覺得好笑,我爸常被村裡婦人笑說傻裡瓜兮的,哪來殺氣?不過半個月後他才剛當選村長,就遇到一件晦氣的事,村裡又死了個人,而且死相猙獰,大家都不敢接近,正巧他剛上任,正好又把他推去打頭陣料理棘手的事。 盧家搬走後,我爸的牌搭子轉進到盧家對面一排眷舍的李麻子家去,所以我爸也跟著常往李痲子家跑。李痲子以前在大陸未從軍前是做木匠的,大陸的木匠大多都懂一點陰陽五術,李麻子也不例外。可是很多人都不喜歡去他家打牌,因為我村眷戶的宗教信仰以洋教佔絕對多數,若不是天主教徒就是基督教徒。李麻子家是村裡少數供著佛龕每天在燒香的,佛龕立在後面廚房旁的一面牆上,燒香的煙倒也不會燻到牌客。 李痲子家的牌桌上有位外村客,他是機場裡的飛行官伍中尉,也是軟銀子的老公,和李痲子都是揚州同鄉。由於比眷村裡的大多數男人年輕點,大家都叫他"小伍",小伍的飛行任務很頻繁,不常來,偶而來一次就會帶著幾罐盒裝牛奶送牌友,那時代市面上還沒有盒裝牛奶,市售牛奶大多都是奶粉調出來的。小伍拿來的盒裝牛奶都是美國空運來台的冷凍鮮奶,我第一次喝到這麼香醇的鮮奶,就是伍叔叔帶來李麻子家的。本來我很不喜歡接近我爸的牌搭子桌邊,看在鮮奶份上,我幾乎每晚都藉故去找我爸,逛到李麻子家就可以撿到一罐盒裝鮮奶喝,可惜好景不常,我也才只喝到幾罐以後就沒了! 12月上旬有個黃昏時分,我正在敬軍路邊採集野茼蒿和一種很甜味的啵啵草,甘蔗田收成過,田裡的肥草不高,可以很清楚看見機場那邊的每一架飛機起降。這時忽然颳起一陣強風,接著就是一陣非常尖銳的刺耳刮擦聲響徹天際,不同於戰機起降的音爆聲。我抬頭往遠處看,只見一架F-104戰機夾帶一片濃煙和火光,從落地的跑道帶著高速,一直滑行到跑道另一端我看不見的地方。然後就是機場的警報揚聲器高音直衝雲霄,而後就是機場很多輛救火車拉著汽笛聲,飛也似地往跑道尾端急駛。 那晚從眷村長輩的談話中知道,北機場有一架F-104戰機落地時遭遇側邊強風打翻,因此機身是背下腹上在跑道上衝滑,衝到跑道底端時,整個座艙罩都磨平了。座機熄火後,救援人員把飛行員從機艙拉出來時,他已經沒有頭了!跑道上長長一條血痕, 就是飛行員被碾碎無蹤的頭部餘痕。北機場和南機場通令,無論戰鬥機或空運機,全場飛機停飛三天。這是當地的大事,未料停飛的三天裡,眷村這個圈子裡也出了件大事! 未完待續~ 鐵刺網裡的咒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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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