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刺網裡的咒怨13

13、

北機場發生摔機事件後，三天都沒有聽到戰鬥機的音爆聲，空運機全都集中到南機場去起落。眷村裡有些婦人說︰「我家的母雞揪準這個時刻下蛋了！」自從F104戰機在這裡出現，母機就很少會下蛋。

機場大喇叭每天早上和黃昏的06︰00時都會播放軍歌，這三天黃昏時不播軍歌，但白天時更呱噪，機修為趕時效有時候就索性在大喇叭裡用四川話呼叫「XXXX號機趕快拖到X號棚來！」機場外的美軍營房很少放軍歌，不定時會播放美軍電台播音。敬軍路農村那一段，無分日夜整條街都是此起彼落的美語熱門歌曲。走進農村裡面，若不是閩南語歌曲就是日語歌。到眷村這裡窗裡發出的收音機音樂，則是國語流行歌曲或西洋流行樂。到處都是聲音！眷村裡還有麻將聲，農村那邊則流行推牌九。

機場停飛第一天，空勤人員難得可以清閒休息，地勤人員為了全面大檢武器裝備都忙翻了！這三天，機場裡的美國空軍和機場外的美國陸軍以及海陸士兵成群結隊逛出來，眷村裡的婦女都躲進屋裡。原本就和村裡有來往，常到村裡參與基督教團契活動的美國空軍官兵和眷屬，有些到村裡一些眷戶家裡拜訪仍然熱絡。

但那些美國地面部隊的士兵們則良莠不齊，他們大多會用一些糖果來討好小孩，有些是善意的接觸，少數變態的美國士兵卻因此傷害了幾個村裡的小孩。敬軍路在農村那一段更熱鬧了！美國兵趁機對農村婦女伸鹹魚手的事時有耳聞，光天化日下肆無忌憚。在他們眼裡這些"次等民族"可欺的心態浮於形色。

這晚李痲子家也很熱鬧，除了牌桌上的人，旁邊還有好幾位長輩。這段時期河道是枯水期沒魚蝦可撈，墳地裡的蟋蟀都去冬眠，我也沒有賣蟋蟀的生意可做，生活預備金已告磬，就只能指望我爸別輸錢，以後幾天的菜錢才有著落。所以我也難得地搬張椅子坐在我爸後面，對著窗外發呆，順便聽聽背後這些大人們聊些甚麼？這晚牌桌上坐著最帥的小伍叔、賣豬肉的錢伯伯，刀子口曾媽媽，還有傻裡瓜兮的我爸。李麻子抽頭，負責送茶水備點心。旁邊觀戰和聊天的還有尹伯伯、雷媽媽和莊媽媽。

他們的話題首先都為美軍在此地暴增所帶來的影響感到憂心！有人提到就在李麻子家斜對面，盧家的空屋鎖頭已被人打掉，屋裡常有幾個服裝不整的美國兵在那裡出入，不曉得在裡面搞甚麼名堂？

莊媽媽為此首先吐出一肚子牢騷︰
「我剛才來這裡時還看到盧家空屋裡有燭光，那些美國兵有留長髮的，還有上衣鈕口全敞著的，一肚子猩猩黑毛，怪嚇人的！要上公共廁所還得要從巷子頭轉個大彎過去，那些美國鬼怎麼沒人可管呀？」
「我已經問過村長，是否去交涉要求那些美國痞子離開這裡？村長竟說美國兵沒人可管！」雷媽媽說。

「農村那邊遭遇的情況更嚴重！有些美國兵闖進人家院子裡，把掩著的浴室窗蓋掀起來，大辣辣就瞧著女人洗澡。現在他們那邊有女人洗澡時都要拿鐵絲先把窗蓋栓牢。」尹伯伯說。
「他們不會用扁擔去夯嗎？如果是本地小偷，恐怕連手背都給打斷了！」雷媽媽很不以為然的表情。
「是有人用扁擔去趕美國賊，但誰敢真的夯下去？而且那邊很多人都想要和美軍做生意，管事的人情面上恐怕也拉不下臉來。」小伍叔也接話搭腔。

「說的也是，我們那排巷子的董家女兒洗澡，也被美國兵掀過窗子，不過眷村房子肩併肩，一有事，左鄰右舍馬上就會察覺，反應比較快。」錢伯伯點點頭。
「還有一點那邊還沒學到，我們東西兩村裡有兩支大喇叭，平時有人嫌吵，可有事時大喇叭一呼叫，村裡的人全都出來了，美國兵嫌礙事，所以騷擾婦女的事很少在這裡發生。」我爸也應和這個說法。

「這倒是讓我想到，也該知會農村一聲，兩邊一起防著會嚴謹點。明天我就去告訴老簡，他們農村也該安裝大喇叭，一起"抗美援朝"！」尹伯伯順便帶上一句玩笑話。
「上面需要美援，你這句話要是讓那些官聽到，可就要倒大霉了！」莊媽媽說完，尹伯伯伸個舌頭說︰
「這屋裡的人沒有人會去外頭碎嘴子，開個玩笑罷了。」尹伯伯說著時，我看看一直沒說話的曾媽媽，他向來是話不多，可一出口就很殺！我其實有點擔心她會說出讓人翻眼白的話，但不一會兒就有人"中彈"了，卻不是尹伯伯，而是小伍叔！

「婦女避著點就對了，你們不曉得；美國兵在所有駐在地區都享有外事權，他們的人即使殺了人或姦了婦女，就立刻送回美國，我們這裡即使指揮官恐怕都管不住！」尹伯伯說。
「那不是無法無天了嗎？」雷媽媽忿忿不平。

「當年劉自然事件鬧得那麼厲害，那個美國兇手雷諾還不是毫髮無傷給送回美國去，美軍不管到哪裡都耍老大，蠻橫無理。他們的低階官兵見到我們指揮官都不敬禮的。國家弱嘛！處處得要仰人鼻息。前車之鑑啊！離他們遠點就對了。」尹伯伯又補上一句
「我家娃兒我是叮嚀過，不許去接近美國兵。可是村裡頭還是有很多小孩嘴饞，看到美國兵手裡頭有巧克力糖就一群跟著轉。許家娃兒許小三的腿給摔成了拐子，聽到說就是被一個美國兵給搞壞的。」莊媽媽說。

這件事我倒是在十幾步遠之處親眼看到，但我不敢插嘴告訴這些長輩。
那個美國兵是個黑人，體型很高大，好幾個小孩圍著他討糖吃。他把一塊巧克力糖塞到許小三手裡，許小三忙著剝糖果包裝時，美國兵兩手架著許小三脅下，高高舉起過頭，許小三還以為美國兵在和他玩。未料美國兵兩掌往上一撂，然後撒開手，許小三根本沒心理準備，直直墜下地，立刻發出很大聲的慘叫聲！美國兵不但不救人，還哈哈大笑轉身揚長而去。許小三的右腿膝蓋變形，一節小腿骨折斷，從膝蓋旁邊肌肉穿刺出來。

許小三他爸哭著去找長官，希望長官能幫他去找美軍討個公道。幾天後眷管處派了個上尉提一籃水果來慰問，上尉對許爸曉以大義︰「反共復國大義當前，個人身家小我的犧牲有時是難免的。有美軍在這裡，老共就不會打過來，我們都需要忍耐。」

許小三從此就瘸著一條腿，人變得很偏激！和外村小孩幹架很敢使刀耍鋸。有天他爸問他︰「書不想讀，你以後想幹甚麼？」
許小三回應他爸︰「我要去做蘇聯人，以後去攻打美國！」他爸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說︰「你活得不耐煩啦？讓老子傷腦筋傷得還不夠？！」

許小三到初二時就輟學了，在家閒了兩年，然後上遠洋漁船去做工，幾年後我們聽說他在日本出事了！居然跑到日本去找美國兵打架，被一群美國兵活活打死，還將屍體從高處丟到碼頭水泥地上，摔得支離破碎，結果仍然是迎回一醰骨灰，沒有追兇的答案，也沒有任何公道可言。

談過美國兵的惡行，話題又轉到昨天機場摔了一架飛機的事。大家都知道最近機場裡無論戰鬥機或空運機起降都很頻繁，日夜不斷。尹伯伯問小伍叔︰
「飛行員最近很累吧？我看你也有點疲憊的樣子。」
「還好，大家都忙也習慣了。我們開戰鬥機的，這會兒沒有空運機那麼忙。越南那邊老美和越共正打得火熱，咱們這裡幫著運補，空運機沒得閒。不過F104也很不好玩，咱們同事私下裡戲稱這種飛機是"飛天悶鍋"，不曉得下次會輪到誰會去紅燒或清燉？！」

「美國人交給我們的飛機，多少都會先拆掉一部分重要配備，留到以後讓我們再去申請加購，電子配備不全最傷腦筋！」錢伯伯插話說。
「裝備場裡的零件也經常都在缺料，求爺爺告奶奶都等不到，有些小配件就只好自己克難仿製，這樣很不穩當！可是也沒別的辦法。伍老弟登機前的檢查可要千萬謹慎，馬虎不得。」我爸也說。
李痲子覺得大家談摔機的事，對小伍而言更是個心理壓力，建議談點輕鬆的。

大人們的話題不對我的味，可我還是得要守著，趁我爸手氣還好時，可以立刻要求他先把以後幾天的菜錢給我，在他還沒摸完幾圈時，我不能開口，否則腦袋上就有可能會挨一記火鍋。坐久無聊，我站起來走近窗邊，看到一個很年輕的女人站在門外小院子裡，屋裡昏黃燈泡透出的燈光，在夜裡的樹下照到那個女人臉上，卻有點呈現不很清晰的黃綠色。

他很年輕，看來比小蓮更年輕更矮小些，卻是穿著像是民初時代新嫁娘的大紅袍，不過臉上很素淨，長髮直直垂在雙肩。她的動作很僵硬，一對丹鳳眼充滿憂慮地向屋裡一角定定地望著，我朝她盯著的角度回頭往屋裡看，那條眼線的對角就是小伍坐著的位置，小伍叔坐在屋裡東面的牆邊。

未完待續～

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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