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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20 18:17:31瀏覽1441|回應8|推薦68 | |
鐵刺網裡的咒怨24
來年一月份村裡算是比較平靜的,還是有兩件事引起村民紛紛議論。首先是元旦假的第二天,村裡來了一位20多歲的年輕女人,背上揹著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右肩吊著一個麻布大提袋。身上的服裝雖剪裁合宜,但那件薄夾襖的領口和袖邊都已皺裂,身上有些塵垢,頭髮蓬散,勉強用兩支髮夾把頭髮都推到腦後,顯然已很多天未曾梳洗。面容非常疲憊! 她從眷村東村走到西村,挨家挨戶問訊是否有人肯收養她的女兒?東村眷戶當初遷來稍早,戶長年齡多半也稍長些,都已兒女成群,沒人有能力再多收養一個孩子。我們這西村;家裡只有一個孩子的也屬少數,所以估計她已經走訪過200戶以上的眷舍仍無結果,走到我家門前,我告訴她家裡長輩都不在,到鄰戶家,男人搖搖手,女人麻著臉搖搖頭,再走到陳媽媽家,家裡長輩也都不在,六個小孩伸出頭來,一看就沒指望了!我趕上前去請她稍等一下,跑到附近另一戶眷舍去喚陳媽媽,陳媽媽回來趕快把陌生女人迎進門坐下,問她有何困難? 兩位婦女聊著時我才得知情況的梗概,這位年輕的外省女人,1949年上海大撤退時,父母聽說台灣是遍地黃金的寶島,於是托軍職友人把家裡的獨生女也帶來台灣,那時她才12歲。艱難時期家裡多口人就是個沉重負擔,被她稱做嬸嬸的人成天冷嘲熱諷,還未成年前好不容易在印刷廠裡找到一個鉛版撿字的工作,偶然機會裡遇到一位來廠裡接洽印刷事務的海軍軍官,很快就由戀愛進展到親密關係,對方知道她懷孕後就消失了!發生這個狀況就連收養她的"叔叔"也難以諒解。孩子生下來後剛滿月,她就決定獨自"百里尋夫",抵達左營後才曉得,那個軍官已有家室,而且避不見面。 身上盤纏已用盡,走投無路時,她聽說過空軍眷戶的生活較安定,於是徒步揹著嬰兒來到位於機場邊的我村,希望能找到可以託孤的人家,到這時她已快精疲力盡!陳媽媽兩眼含著淚,指指身邊的六個孩子,女人知道又是無望了!點點頭表示了解。陳媽媽立刻拿出罐裝脫脂奶粉沖了一瓶溫熱奶水,交給這個女人,小嬰兒急促吸著奶水,顯然餓壞了!陳媽媽又端出飯菜,讓這個女人飽餐一頓。女人彎腰頻頻道謝離去時,我看著那個疲憊已極的背影,就像一株即將頹倒的枯木!她挨家挨戶託孤,後來又跑了將近兩百戶才終於有了個結果。 前晚提著噴燈去救曾二娃脫困的人,是住在河邊陸軍老士官新建的違建戶,我爸為曾二娃的事提著兩瓶燒酒去道謝時得知,這位光棍姓鄭。河邊最早出現的先居者是八二三砲戰後退伍的老兵,較缺工作技能,他們的違建百分百如同狗窩,勉強用一些野地裡撿來的竹木廢料搭建,鑽進鑽出,歪歪倒倒地不成個房屋的形狀。中部橫貫公路工作過的兩家新戶,雖然大部分也是使用廢料,但已有個房屋的樣子,有門有窗。這兩戶出現在這裡後,在他們的協助下,其他違建戶的居處在很短時間內就都開始改觀,不再是農村那邊戲稱的"狗窩"了。 落魄的女人走到這排房子前,託孤的心情已快絕望,遇到鄭伯伯才終於懸石落底。鄭伯伯單身一人,立刻就答應會好好照顧這個女嬰,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鄭伯伯建議女人也可以留下,無論是否願意嫁給他,養這對母女應還無問題。女人堅決惋拒了自己也留下的建議,鄭伯伯拿出幾張鈔票請女人收下,她也未接受,只是一直哭著再緊緊抱一會兒嬰兒後,又啼泣著跪下再三拜謝,然後轉身離去。第二天上午,小河東段竹林地的農戶向警局報案,河邊竹林裡發現一具女屍,就是昨天挨家挨戶託孤的年輕女人,她服毒自殺了!那處"詭地",我曾多次夢裡夢到日據時代,日本軍人在河邊砍掉不少台灣人的腦袋,就著河水清洗血刃。託孤女人絕命消息傳回村裡,長輩們都不勝唏噓,雖嘆未能及時挽回,但也自知無能為力! 村裡長輩在熱論的另一件事,最近有個台美大演習(那時稱作"中美大演習"),前置演練似乎不很順利,由於操作太頻繁,無論空中或地面人員都很累,不斷頻出狀況,就連空降部隊也有些出包情形。空運部隊的 C-119運輸機和戰鬥部隊的 F-104戰鬥機,以及剛裝備的響尾蛇飛彈都是全新裝備,短時間內全都換裝,需要很多時間琢磨,飛行員和地面維修人員都還有待摸索熟習。廠棚裡的一位空軍士官在檢裝 F-104彈射椅時,本來他是要檢測坐椅高度的調整拉柄,卻不慎拉動到點火栓,他忘了點火栓位置與 F-86稍有不同,座椅下的兩管小火箭立刻頂著坐椅向上發射出去,一下子就衝到廠篷頂上,維修士官當即粉身碎骨,屍身懸在頂篷鐵架上,頂篷則衝出了個大洞。 過幾天,維修單位又出了個大紕漏,一支響尾蛇飛彈從停在機庫外的機身上飛了出去。二戰日本投降後就被國軍留置,而後又跟著從上海撤退到台灣的一名日本技師,在架裝飛彈時出了錯。響尾蛇飛彈是熱導引的新武器,發射後會咬住敵機尾流熱氣,追蹤然後爆炸。日本老技師對以往各型機裝的武器系統檢測都很熟練,大家都很放心他的老經驗,所以讓他獨自檢測沒有跟隨的助手協同。飛彈發出沖天巨響飛出去前,附近還有人看見他嘴刁一支燃著的紙菸,右手腋下夾著彈體在調整位置,下一秒他已被飛出去的彈體帶到空中,幾十公尺外人身落地後就當場殞命! 飛彈發射之初加載了人體重量,影響到飛行距離,但在脫離人體後又繼續衝射了幾百公尺,飛到機場外的墳地,就在阿清家不遠處炸出個大窟窿。這種飛彈細細長長,不會比農地灌溉抽水機的出水管更粗,長度超過2.8公尺,可以飛越18公里,如果初速沒有受到阻礙,很可能會射到機場外不知哪個村莊裡?後果將更不堪設想!而一枚彈體的發射就可以把一個人瞬間甩到半空中,也不禁為所有聞知者咋舌!軍方封鎖消息,派工程車很快填平了那個窟窿,不過附近老百姓都知道這回事,以致這個地方一直維持著荒墳原貌至今,沒有違建戶敢向那個地方去發展住屋。 至於阿清和她結拜的姐姐,這兩位日據時代的慰安婦也真是苦命!本來就一直被當地居民蔑視,因而遠離眾人偏居墳地,這次爆炸又讓兩女嚇破膽!一個半月後,當她倆出現在我村村後河邊時,卻反而找到了另一片新天地。新近遷入該地的兩位老榮民,都開始有了自己的家,和我爸已相熟的鄭伯伯,收養了個小女嬰後,的確視如己出,鄭伯伯仍然每天穿得很邋遢,這個小女兒以後卻是全村小孩中穿著最時髦的小孩,鄭伯伯寧可省自己的所需,也絕不讓小女兒缺少甚麼。那另一位老榮民,我們不知道他是否娶了阿清?反正不久後他倆就住在一起了,阿清的姐姐就住隔壁。河邊儼然逐漸演變成另一小片未受政府承認的小社區,多年後我村整體遷村,那裡仍豎著好多戶高低不一仳連著的違建,屋裡的人也已不知換過了多少批居民。 台美聯合空降演習在元旦假後幾天展開,張鬍子又成了我家擺龍門陣時長輩間的話題,事情要從幾個美國傘兵從天而降到村裡說起,那天黃昏時有些人家剛吃過飯,三三兩兩在眷村幹道上散步,也有些人家晚了些正在廚房裡忙著。一架 C-119空運機在空中飛過,然後撒豆般在天空落下一堆黑點,黑點降低後,很快現出一群飄在空中的傘形,這時偏偏又是村裡的安樂巷不得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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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