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刺網裡的咒怨25

那個天兵亂降的黃昏，我剛把廚房裡的事料理完，坐在小前院門口暫時休息一下，就在不遠處，一個美國傘兵忽然降落在眷村幹道上，微涼天氣裡他仍滿頭大汗在收傘，再看後面另一個美國兵大皮鞋踩得咚咚響，往這頭急奔，有個婦女手上拿著一隻掃把緊追在後。急奔過來的美國兵手上已沒有傘包，先降落的看到同袍在跑，也抱著傘包轉身就跑，兩個美國兵一溜煙消失在眷村大門外，緊追著的婦女這才在我家門口止步。

在路上散步的人聚攏來問怎麼回事？居住眷村最後一排眷舍的這位婦女；氣喘吁吁地說︰
「我在廚房裡洗澡，美國鬼子把瓦頂都踩破了，狗日滴就摔在我面前！」
「天降奇兵，城關將破，秦良玉一馬當先殺將去，日月無光嘩啦啦......」有個男人用川戲片子唱開來。
「老娘都被他看光光了！以後要怎麼做人？」
「他看到妳哪裡嘍？」有位婦女問道。
「唉喲！羞死人了！」她這時回過神，才有時間往自己身上看。
這位婦女身上只套了件連身裙，水濕浸透薄衫，不但曲線畢露，腰下還有一片黑影幢幢，但她先前並未察覺，立刻用掃帚遮住下身往回跑。

敬軍路上又一陣車聲，一輛碩大的高吊車往西邊駛去，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大個的工程車。晚上一群長輩聚在我家聊天時才知，那輛車往西邊跑，是要去張鬍子家救人。話篋子先從任家大女兒掃帚追打美國兵說起，此女是在大陸出生，長我十多歲，已將近快三十歲未嫁。我不知該稱她阿姨還是大姊？她和我媽很熟，我媽在旁時要我稱呼她阿姨，我爸在旁時又要我稱呼她任大姊。我家倆老都不在身邊時，我乾脆就跟著爺輩們稱呼她"任ㄚ頭"。

「舊時代女人如果被男人看光光，就非得要嫁給那個男人了。」有位長輩先調侃任女。
「要不要我去幫你打聽那個美國兵是誰？順便給妳去提親。」尹應伯伯也順便開她玩笑。
「老娘才不要嫁給洋鬼子，全身毛茸茸滴好嚇人！」任女大聲地頂回去。
我一聽她又自稱"老娘"，心想難怪嫁不出去！不禁噗哧笑出聲。任女問︰
「小鬼笑什麼？是看我很可愛麼？」人群裡另一個小鬼冒出頭來說︰
「我也看到妳的球了，妳就嫁給我好了？」小崗從小就很色，還是老實不了很久！
「你個槌子還不夠我一巴掌甩球去，老娘先修理你個小色痞！」
任女追打小崗去，眾人話題又轉回天兵亂降的事。

我村位置並非在軍機起降航道下，以往我們看到飛機起降，村旁的北機場戰機都是東西向起降，南機場的空運機偶有南北向滯空盤旋，降落飛低時，仍會轉到東西向，而且距此較遠。載運傘兵的空運機是第一次南北向從我村上空駛過，而且好幾個美國兵落在我村，其中一個降落時就掛在張鬍子家那顆大樹上，而且被樹枝叉傷大腿，懸在大樹幹下動彈不得。先前我看到的美軍工程車，就是要去那裏救人。

大家都很奇怪為何出此差錯？和傘兵營往來較多的唐伯伯說出原委，竟和張鬍子有關，張鬍子最近兩個多月都有點精神渙散，心不在焉。
這次台美聯合演習是假設屏東機場被敵方佔領後，空降兵在機場外圍降落形成包圍進行反突襲。張鬍子是傘兵營的傘訓教官，演習跳傘時就是開艙門的把手。艙門把手逐個拍一下備跳者背後傘包，然後士兵就像下蛋般逐一跳出。本地兵都跳出機門後，輪到美國兵擋門時，張鬍子不曉得在想甚麼？忽然發愣了十幾秒沒有動作。待他再回神時，這批美國兵已誤了起跳點，因此紛紛落到眷村裡來。

經過這次出錯後，美軍指揮官很生氣！決定以後演習時讓美軍和本地兵分機空降，張鬍子也被解除了教官職務。雷媽媽一聽這回事就說︰
「我看張鬍子遲早要出大事，成天魂不守舍的。前些時我看到；他把小蓮身上掏出的那枚戒指；又掛到脖子上的項鍊去了。」
原先我在家門口看到張鬍子的項鍊時，就覺有點詭異，原來雷媽媽也注意到了。
唐伯伯對此也有消息，張鬍子的同事曾問張鬍子此舉為何？張鬍子的回答是︰
「她奶奶滴！我家那口子陰魂不散，我就乾脆把她的魂栓在胸口，看她還奈我何？」
這會兒我們才明白，軍方檢察官已把那枚戒指歸還給張鬍子，張鬍子對此卻感很是困惑懊惱！這個鬼東西怎麼轉著轉著又跑回來了？！

一月中旬，百年老榕樹下枯枝成堆，有個下午我推著四輪嬰兒車去撿枯枝，遠遠看見洪家養女"不拉"，剛巧也在那裏撿枯枝正要離開，她是用二輪推車在載運，時掉時撿，若不是不熟悉，我倒是很想把枯枝載回去後分她一半，我這輛小車車可是很管用的"小貨車"，可以載上一大堆柴火。她瘦弱的背影項脊上掛著一串珠珠，當時我沒想到其他。柴火檢夠了，順便在大樹幹上睡個午覺。不一會兒就夢到小蓮，夢裡小蓮依然裸著身子，她在我這個小孩面前赤條條的已不避諱。她告訴我，我媽快要回來了，然後就不說話，只在身上做穿戴動作上下比劃著，我沒搞懂她的意思，就乍然醒來。

我從菜販阿美那裏得知，洪家養女"不拉"被洪老頭趕到豬圈去。原因是不拉信了洋教，脖子上還成天掛著一條懸著十字架的唸珠。這次洪老頭難得沒打她，只丟給她一條破棉被，讓她去豬圈旁空著的一塊圍欄裡去睡覺，且嘲弄地對她說︰「妳的上帝會給妳燒熱！」一個天氣很冷的晚上，我從那裏經過，從樹籬空隙間可以隱約看見不拉在透空的豬圈圍籬牆下，瑟縮在一堆稻草裡。

我把此事告知雷媽媽，雷媽媽是天主教徒，一聽就憤憤不平！挑個星期日上午，帶著村裡另兩位信天主教的婦女，氣沖沖地登門去找洪老頭理論，怎可這樣虐待人家的女兒？洪老頭講閩南語，雷媽媽聽不懂，我躲在後頭只聽到洪老頭用閩南語三字經在罵肖查某！還把雷媽媽的娘也罵了。不拉未料到眷村裡也會有人為她的事來爭論，有點嚇慌了！一個勁對雷媽媽搖手說︰「莫要緊！」我這才看清楚，她脖子上掛著的那條唸珠，是黑色珠子和鍍金色十字架，好像就是馬神父送給我的那條？去年聖誕夜那晚，我把唸珠掛在埋葬了小蓮的那棵大榕樹上。雷媽媽一行沒扯多久，就被洪老頭和他大兒子連罵帶推給轟了出來！

不拉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去街上的天主堂，這附近也沒有一處天主堂，所以若說不拉已經信了天主教？的確是個疑問。不過；不拉始終唸珠不離身卻是事實。也許，天主是在她內心進行感召？而我這個只聖誕節才會上教堂；不怎麼虔誠的小天主教徒；竟不經意做了推手。不拉即使後來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那條唸珠仍掛在胸前，這件事卻讓我很是感動！農村裡原來也沒有基督教會，洪老頭的二兒子後來確定信了基督教，並且在農村裡建立了第一所基督聚會所，更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聽說後來洪老頭就是被二兒給氣死的。

進入二月份，雷媽媽首先和另兩位眷村婦女抽空北上一趟，積極勸我媽回家。到二月中旬春節前兩天，我媽終於提前休假回家了。我媽到家那天黃昏，還沒來得及換下輕便服裝，屋裡已來了一群鄉親，對於最近幾個月來的紛紛擾擾，苦水吐了一地，所有結語都要求我媽回家就別走了，村里急須一個見識多的人來主持公共事務。我媽一再婉轉解釋，國會助理的工作有延續性，要料理很多案卷，不是說走就可以辭去的。不過，她只回來第二天，安樂巷那邊發生的事就讓村民們驚嚇破表！這件事終於迫使我媽不得不提前下決定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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