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妙有之舞(一)

季非/文

高二那年，我校發生了三件大事。教美術的黃老師上山去修行。管理組長換成顧大媽執事。我們這屆新來了三名女生，都很出色，而且都是從台北轉學來的"北方三嬌"，這裡先只談到三驕之一的"千代"，千代是其中和我最先打交道，又最先把我踢到郊道去的，而我也差點就要在那年被她給"開悟"了。

黃老師很推崇北宋佛道雙修的書法家黃庭堅，黃庭堅道號"山谷道人"，因此學生給黃老師的綽號是為"谷仙"。谷仙時年約六十歲，終年一身深藍色唐裝，仙風道骨。上美術課學生在紙上作畫時，谷仙就在學生座位間雲遊，即席暢論佛道經典或禪宗公案妙意。谷仙常云︰「世間修行之法千百種，各門皆有妙義處。所修不外乎修淨這個臭皮囊，悉皆殊途同歸。惟有二法起觀於心，修於身外，此二法一在佛；一在道，所修皆為「真空不空」，是為無相門和無極觀是也。

甚麼是「真空不空」呢？谷仙又有更鞭闢入裡的闡釋 ︰「萬法歸宗說的都是要人們去妄破執，才能從苦海裡解脫出來。各教所謂的"天堂"或"聖境"，其實都是同一個地方。人的靈魂即使上得了天堂仍屬"欲界"，有想要上天堂的想法；就仍是停留於欲界之一，在天堂的福氣享盡後，還是得要重新墮入人間輪迴，所以終極歸真之道在於制欲破執，才能求得解脫。」

我小聲悄悄問︰
「本來我吃飽睡好就覺得不錯了，可是最近看到女生紅蘋果般的臉頰，就偷偷想如果能啵一下多好？於是我就去對著牆壁向主懺悔，可還是空不了！這樣是否需要解脫？」谷仙說︰「這個問題問得好！常人見色起淫心，因為未曾修心，對著牆壁心仍在動，故欲靜而不止。心不妄動才是根本之法，修心第一步要"見山不是山"，懂我的意思嗎？」我點點頭，其實我也沒懂到什麼，但覺似乎嘗到其中一點妙義。

於是我又問︰「見山就當那是平的，是嗎？」谷仙說︰
「山就是山，平不了也空不了。"見山不是山"是要以假修真，一步步上山去，這時站在山上看山，此山已非山也。立足點不同所觀就不同了。」於是我想到，下次偷看女生時，不要從側面看，既然不敢對面觀，就從背後偷看吧，噢！應該就是醬子了？

谷仙又進一步解釋︰
「真正的永世解脫之道，是要直接跨入"空境"。入空境仍有頑空和真空之別，老修士空得一無所有，有如枯木依山崖，三冬無暖氣，毫無生機！這是"頑空"。如同你對著牆壁仍在想女生，是同樣道理。修空還須修得「真空不空」。例如你看到女生仍是女生，但不要想她和男生有甚麼差別？這樣你就已經來到「真空不空」的大門口了。」

谷仙再觸機直入堂奧曰︰「真空不空」之境所示現者為「真空妙有」，是空而實不空，可以聚萬象而無象，返璞歸真到大千宇宙無限空。人為甚麼要修禪？就是先讓你的意識還在人世時，就先對準那個"真空妙有"的方向，得以生而無懼，死而歸真。」

聽得我們這些學生個個腦袋仍霧氣裊繞，空空不知所云！他這套教義太燒腦了！連我都聽不懂，我相信其他同學應該更沒人能聽得懂，何況同學們家中凡有信教的，過半都是基督徒。小時候代我爸媽在管教我的"教父"楊伯伯，就是一位佛道雙修的居士。他從沒教過我這些道理，每當我闖禍後，他就命我正坐看著面前一點，眼睛不許瞟來瞟去，嘗試把心靜下來。谷仙這番說法正好充實了教父楊伯伯過去沒教過我的奧義。

谷仙很遺憾沒點悟到任何一個學生就離世了，高二那年暑假後才開學不久，他就辭退了教職正式退休，然後離家獨自到高山上去修行。次年寒假期間，聽說又從高山上被抬了下來，在醫院裡面嗝屁了！山上濕寒透冷，谷仙堅不受勸下山，說什麼不悟就不返，聽說是凍死的。沒人能知道他死後究竟去了九重天的哪一重天？或者已成大羅金仙？不過他在世時的教誨，長久以來仍不斷偶而會在我的思想中；來回提出疑問，什麼是「真空妙有」境界呢？甚麼是「見山不是山」呢？

由於校內男生過去常有群毆事件發生，我校為教化學生氣質，決定改變管理方針，管理組長一職改由"顧大媽"接任，顧大媽是男學生們私下給她取的渾名。她其實並不老，四十出頭仍頗有風韻，個性很海派，是文化學院體育系畢業的，柔道工夫也了得，她的絕門功夫「鎮海一抱」；更使所有牛頭班學生望風披靡！以前的訓導主任處理學生群毆，不外乎處罰交互蹲跳或記過，但這些打架還沒沒打夠的學生，在放學後仍會轉往校外又繼續打，問題癥結仍沒解決。

顧大媽處理這種事卻是冰分壤解，毫不費力。她先讓受到委屈的學生過來抱抱，問還痛嗎？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學生說︰「現在不痛了。」又把帶頭打人的學生叫來訓誡一番，牛頭生如果知道錯了，顧大媽就說︰「這樣才乖，過來抱抱。」於是牛頭生立刻說︰「以後我一定會乖乖聽管理組長的話。」

偶有一個仍舊槓到底的，顧大媽就把他帶到柔道教室和他對摔，幾回合下來，這個槓子頭就會頭昏眼花爬到門口說︰「饒命啊！下次不敢了！」顧大媽再訓誡他︰「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抱不要抱，非得要摔一摔才爽？！」

未完待續～

導讀
真空妙有之舞(一)
https://blog.udn.com/PAESI15/171485496
真空妙有之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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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空妙有之舞(三)
https://blog.udn.com/PAESI15/171607993
真空妙有之舞(四)
https://blog.udn.com/PAESI15/171648945
真空妙有之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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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秋)--Japanese Fantasy Mus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