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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14 05:58:02瀏覽5458|回應2|推薦22 | |
自從跑教育新聞以來,我所採訪過的教養專家、心理學者、小兒科醫師⋯⋯沒有一位支持體罰。然而事情又很弔詭,每當發表呼籲零體罰的文章,總有家長抗議:「怎麼了,難道爸爸媽媽不能有情緒?是小孩害我們生氣,如果講得聽,誰想用打的?」 我不是專家,我只是一個記者。但我也曾經是一個孩子,如今也已是一個母親,對於體罰這件事,我也有自己的看法。我的看法是,正因為有情緒、正因為生氣,所以不能打小孩。 我出生成長於1980年代的台灣。當時的社會普遍允許體罰小孩,不論是學校的老師或家裡的爸爸媽媽,都經常採用體罰—包括巴掌、鞭打、杖擊—作為教養手段。我當然也沒被少打,不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學校。 但是我對於「在家被打」跟「在學校被打」的感受卻是完全不同的。究其原因,就在於施加體罰者的情緒。 我升上國中的時候,教育部已經明令禁止能力分班。儘管如此,在家長的期待壓力下,很多明星國中用其他方式來能力分級。我們學校採用「能力分排」,以考試成績為依據編排學生座位,像我這種被認為一定要考上第一志願的學生,就坐在班上所謂的「第一好排」。第一好排的學生享有不用輪當值日生、不必參與升旗典禮、只要專心讀書的特權,但如果考試成績沒有達標,處罰也是特別嚴厲,當時我們導師的政策是,第一好排的學生,凡考試成績未達滿分,少一分打一下手心(而最後一排的同學,就算考零分也不會被打)。 當我考試考不到滿分,被叫到講台前打手心的時候,當然也是苦著臉,但並不害怕:如果我考了92分,我知道老師打我八下,就會結束,不會永無止境地打下去。被老師體罰,就是按照規定打。我們老師從來不會情緒激動,平靜地打完,說一句「好了,記住這次的痛,下次再加油」就完事了。 但是拿著同一張考卷回家,卻令我心中充滿恐懼。我媽媽一看見考卷,立馬七竅生煙:「妳考這是什麼成績?存心讓我丟臉是不是?」然後抄起藤條,對我劈頭劈臉的打下去。我總是摀著臉,不敢出哭聲音,心裡怕極了,不知道鞭笞什麼時候會停止。好幾次,藤條打裂了,媽媽抄起衣架繼續打;衣架打變形了,媽媽抄起球拍繼續打。我咬著牙,等她最後面目猙獰地坐在沙發上喘氣,吼出那句:「妳給我滾,我不想看見妳這個白癡!」只有等到這句話,我才能得赦,才能跑進房裡躲起來,這時候我屁股大腿上往往已經沒有一塊好肉。 後來我考上北一女了。我討厭體罰,但對於曾經打我的老師,並不感到怨恨。對於同樣打我的媽媽,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理解這種情緒,對於自己竟然討厭媽媽,有一種很深的罪惡感。 自己成為母親以後,我才想明白,原來,老師打我,和媽媽打我,是完全不同的。老師打我,那是處罰;媽媽打我,那是出氣。但是這之間的差距,恐怕連我媽媽自己也沒有覺察到。成年以後,我致力與母親和解,但縱使破鏡重圓,裂痕畢竟不會消失。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為人父母的,愈是生氣,愈不該打小孩。因為面對親子衝突,我們很難沒有情緒,而在憤怒的當下,管教與出氣甚至虐童之間的界線,是那麼的混沌、薄弱,一扯就會斷。 現在的我,有兩個兒子,正值頑皮的六歲與麻煩的兩歲。不論怎麼生氣,我絕不打他們——而且,在無數次跟小孩「過招」的過程中,我逐漸發現,真正讓我動氣的,並不是孩子胡鬧,而是我自己面對教養挫折時產生的不快。 經歷了這個過程,我更深深感到,我們為人父母的,要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產生「都是小孩害我生氣,所以我才打他」的想法,以教養為藉口,把自己的暴力行為合理化。我們是成人,不該讓孩子替我們的情緒負責。諷刺的是,儘管很多家長嘴上合理化體罰,但沒有一個爸爸媽媽在打完孩子以後會感覺良好。 近年來愈來愈多研究證實,體罰的效果立即但短暫,負面影響卻很深遠。身為家長,我們都應該自我警惕:愈是生氣,愈不能打小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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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