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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17 05:07:14瀏覽4176|回應3|推薦28 | |
有一個女孩叫郁子,從小生長在教養院。教養院是收養孤兒、棄兒、受虐兒⋯⋯的地方。郁子是因為受到虐待,而被送到院裡。 郁子平常只穿長袖的衣服,因為她的手臂上都是傷痕。如果回到家忘了把鞋子放進鞋櫃裡、吃完飯沒有立刻把碗洗好、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內把功課做完,就會惹媽媽生氣。而媽媽只要一生氣,就會拿衣架打她。如果郁子哭出聲音,就會受到更嚴厲的懲罰,甚至被煙頭、熱水燙手。後來,小學老師發現了郁子的異常。雖然媽媽堅持自己是在管教女兒,兒福機構的人還是把郁子帶走了,安置在教養院。 四年後,郁子的媽媽在律師陪同下,出現在教養院,稱自己是因病而無法控制情緒,但現在已經改善,要接回已經上國中的郁子。雖然教養院的社工對於郁子媽媽的虐童紀錄感到疑慮,但是律師堅稱「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請別再提了」,加上地方政客向教養院施壓,社工最終不得不同意讓郁子回家。 回「家」那一天,郁子抱著「如果不作出任何改變,就會一直待在原處停滯不前」的心情,穿上了短袖的衣服,第一次露出帶著傷疤的手臂,震驚了旁人。面對詢問,郁子坦然地說:「我一點都不擔心⋯⋯一直遮遮掩掩下去,不論是媽媽還是我,將永遠無法前進。」 但是郁子錯了。媽媽認為女兒害自己當眾出醜,當晚就在盛怒之下拿熱水潑了郁子一身。警方到來時,媽媽怒吼著:「放開我!都是她不好!都是因為她把我當白癡耍!」全身重度燙傷的郁子在媽媽的吼聲中,被送進了加護病房。 郁子的故事,後來被日本寫實作家石川結貴記錄下來,又被漫畫家藤澤亨改編為《湘南十四日》中的部份內容。漫畫中,郁子被超人般的麻辣教師鬼塚英吉所救,又接受了高明的植皮手術,變身成時髦少女。然鬼塚老師只活在漫畫裡,真實的郁子沒有那般幸運。 我有著與郁子相似的童年經歷。小時候,從姊妹衝突到考試成績不好,我做的一切事情似乎都會惹媽媽生氣。而媽媽只要一生氣,就會拿藤條、拿衣架打我。如果我哭出聲音,就會受到更嚴厲的處罰。藤條裂開、衣架變形以後,如果媽媽仍無法消氣,就會抓起我的手來咬。當學校老師發現我的異常,媽媽堅稱我身上的傷是與妹妹打架受傷的,並且在親友間把我描述成一個妄想、誇大的孩子。爸爸待我也異常粗暴,一生氣就把我趕出家門,或者拿著榔頭、拐杖鎖威脅要打死我。 但是我比郁子幸運多了。我沒有傷重到必須進加護病房的地步,成年後更逃離了那個恐怖的家,來美國念書就業。在美國結婚生子以後,我懷著與父母和解的心情,在長子小小豬三歲時,鼓起莫大的勇氣,第一次帶他回台灣的娘家過年。 我做了許多努力,去同理爸爸媽媽,去關心他們,希望與他們重建關係。但是我的爸爸媽媽跟郁子的媽媽一樣,一味遮遮掩掩,與他們和平共處在一個屋簷下的唯一方法,就是假裝過去那一切都沒有發生。我真的不知道,在這樣的基礎上,要怎麼去和解。 於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與父母的關係仍然沒有實質上的改變,我父母的行為也沒有改變。今年稍早,我帶著次子迷你豬赴台出差,在娘家暫住期間,我爸爸又因為迷你豬哭鬧而煩躁,大吼大叫地罵著三字經,叫我帶著孩子滾出去;我媽媽又在旁邊說我們其實很關心妳、罵妳也是為妳好之類的話。這一切的一切,跟我從小到大無數次被趕出去的情形,一模一樣。儘管我已經了解到爸爸也曾有創傷的童年經歷、是一個有情緒問題的人,仍然覺得難受。而且我已經長大,不會再接受「因為關心妳所以打罵妳」的說法,更深感既然為人父母,我們都有責任從此不再複製傷痛給下一代。 我失敗的原因,我想,是因為我抱著「爸爸媽媽會改變、我可以敞開心胸跟他們討論過去」的盼望吧。如今我已經認清,那種期望是不切實際的,也許是該放下的時候了。已經疏離的家人,能夠做到表面上的和睦,其實也需要不小的力氣。至少,我的小小豬跟迷你豬可以正常地去認識外公外婆。目前,只要這樣就好了。 第一次帶小小豬回娘家時,我懷抱一定要成功的心情,寫過一篇〈回娘家的路,我走了十三年〉。如今才知道,原來回娘家的路,我還沒有走到,也許永遠走不到。這些年來,陸陸續續有讀者朋友寫信給我,有人鼓勵我,有人譏諷我,更多人分享自己的傷痛經驗,徵詢我的看法。而下個月,親子天下嚴選就要改版了,這將是我貢獻給舊版嚴選的最後一篇文章。我想藉這個機會,謝謝所有曾經鼓勵我的讀者朋友。我也想對跟我一樣希望與父母和解的朋友們說,雖然我失敗了,但不表示你們也會失敗,請不要灰心。這是一件值得努力的事,請一定要堅持到可以堅持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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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