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吳明益的《家離水邊那麼近》
曾經在《蝶道》中從台北永和經北宜到花東,再從池上進入南橫、經過梅山到台南,其間奔馳六百公里的自行車手吳明益在這裡已經棄車改為步行,他走向溪邊、走向海邊、走向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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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離水邊那麼近
作者: 吳明益
出版社:二魚文化
出版日期:2007/05/25
語言:繁體中文
本書是自然寫作者吳明益繼2003年出版的《蝶道》之後的動人作品。喜歡自然寫作的人對《蝶道》應該不陌生,這是一本十分動人的生態散文,出版後即獲得讀者和書評家們的一致擁戴和好評,不但叫座也叫好。獲得該年度中時的十大好書獎同時也獲選為金石堂該年度最具影響力的好書之一。 沈寂四年後再推出的《家離水邊這麼近》更是叫人驚艷。本書是吳明益這四年間,流連在溪邊、湖邊、和海邊的生活、行走、坐臥觀察、反思和記錄的動人創作。透過準確和動人的文字描述,及一張張與文字現場對話的攝影,吳明益寫出了一部詩意又充滿現實反省的「水鄉誌」。誠如他說的: 我以為人與人的創作都是自然物,我有理由相信,它們理應會一起演化,並且永遠對那個過去的自己提出謙虛而堅定的異議。 本書為全彩印刷,除攝影外手繪、排版皆為作者的創作。作者吳明益堅持用再生紙印刷,封面不上光,講求設計質感,用較低耗能、風格化的方式製作此書,期待最終能完成更抽象的物事,傳遞給讀者。
吳明益先是談到了花蓮的七腳川溪。 七腳川事件曾在日據時代留下歷史紀錄,而現在這條溪則是改名為吉安溪,他坦言還是比較喜歡「七腳川」這個名稱:
如果不論歷史淵源,以將 Cikasoan 直接音譯成中文的用字來說,我確實比較喜歡「七腳川」,有一種童話的味道,好像一條有七隻腳的溪流一樣。語言在變成另外一種語言的時候,有時候會讓人期待裡頭充滿故事。
然而,經過了百年,這一條七腳川溪卻早已變了樣貌:
以七腳川溪從一條兩岸條產柴薪的野溪,變成一條放牧之地,再變為一條水泥溝渠,不過是百年的時間而已。我有時會想,人們每一次「整治」她,或許也是一次對溪流裡的魚與毛蟹的滅族行動。我們沒有告知,沒有祭典,而牠們甚至沒有能力感傷,沒有地方遷徙,沒有記憶。
來到海邊,觸目所及的則是傷痕累累、破裂的海岸線,讓人感到舉步維艱,不禁望洋興嘆:
雖然不特別排斥局部觀光化的海岸,但我還是認為最適合步行的海岸,是沒有消波塊、防波堤,被人群遺棄,連靈修者都沒有的海岸。走在這樣的海岸上即使一個人我都盡量保持安靜,沒有人的海濱是一座自然界的西斯汀教堂,理應帶著敬意安靜入內。
……
我自以為是地認為或許每個島民都應該在有生之年試著步行走一趟台灣海岸,而政府則有責任提供一條盡量不改變海岸狀態的道路,一條沒有受傷的海岸線。
吳明益還提到了詩人華滋華斯曾經說過:「雖然我們遠在內陸,我們的靈魂卻有那不朽大海的景象。」
那麼,「家離海邊那麼近」的我們是否更應該擁有如同大海一般廣闊的靈魂?至少可以像作者一樣,對於海邊始終懷抱著唸詩的衝動:
我在這個太平洋島嶼的邊緣,在海灘上走路、思考,躺在黑暗的海的旁邊,聽著各種海的聲音,那聲音極其複雜,是一首可以不斷詮釋的詩。有時我也有衝動想發出一些聲音加入海,幸好歌喉不好的我仍擁有地球上最獨特的一種聲音——語言,我不只會呼吸、打酣、呼喊、哭泣、喘息、尖叫,還會交談、溝通,或者唸詩。 或者唸詩。那聲音飄遊、響應,朝海的那邊而去,它遇到逆著海風浪行的赤腹鷹群,正在形成的颱風,海藻聚生而成的島嶼,被海風拉扯、海上閃電擊中,並在海潮中碎裂四散,終於順著洋流到達大洋那一頭的熱帶海濱。在那裡,年輕的聶魯達(Pablo Neruda,1904一1973)正在唸著他剛寫好的「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中的一首:
今夜我可以寫出最哀傷的詩篇。
寫,譬如說,「夜被擊碎
而藍色的星在遠處顫抖。」(陳黎‧張芬齡譯)
現任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的吳明益,特別喜歡校園裡的一座人造湖:
這幾年我帶了不少人去隱湖,這可能是我在這地方教書時最大的樂趣。最多的是我的學生,部分是在此地教書數年仍未到過湖的同事,其中有業餘的鳥類、植物專家,有對建立某種環境倫理觀具有強烈使命感的朋友、詩人、小說家、散文家,有喜歡走路的人和不喜歡走路的人。我邀請來這裡的客人們到湖邊,像獻曝的野人以為這是一種奢侈的招待。
漸漸地這個人造湖被自然收服,如同作者所敘:
「慢慢讓神經質的黃小鷺放心,讓水丁香願意結出小小的弧形果莢,讓青紋細蟌用交尾器抓住彼此,繞成一個心形這回事。」
最終,再經過一、二十年,這一座湖會讓「走進去的人都演化成詩人。」 我想這是吳明益在這本書裡頭想要讓我們相信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給我們再一個十年,或者二十年,讓也是在這塊土地上的學習者共同觀看、關心一座湖的生滅,讓我們理解這塊土地接受什麼、創造什麼、殺害什麼、完成什麼。我們或許會獲得一部紀錄片,一百首詩,十個傳說,和X個被時間、野性打動的學生、遊客以及來演講的貴賓。我相信湖會把某些物事收藏的很好,任其生長,讓走進去的人都演化成詩人。而詩人是最古老的人種,其珍貴性,和所有活著的事物一樣珍貴。
”So Much Water So Close to Home” (家離水邊那麼近),吳明益在〈代序〉中提到這本書的書名其實取自於美國小說家雷蒙‧卡佛(Raymond Carver)的一篇小說,也就成為他「想像的起點」,然而更有趣的是我發現他也喜歡搖滾樂:
幾年前一個冬天的晚上,我看著那些剛被考題折磨的學生,在黑暗中睜著發亮的眼睛,聽一些「死者」——Jimi Hendrix、John Lennon、Freddie Mercury......的聲音。我感覺部分學生的呼吸變得急促,腦袋發燙,教室外的路燈則透過隔音玻璃窗溫柔地發亮。這可比那些考題,那些為獲學位拿補助金的文學研究要文學得多,我這麼想。 在Jimmy Page用他足以讓靈魂虛脫的手臂結束曲子的時候,我說謝謝各位這學期課程上的合作,今年的課總算結束了。大家準備回家了吧。當夜我就準備從花蓮沿著海岸線走回台北的行李,在凌晨一點多出發。
可能的話,如果當初問我書名的意見,我想我會建議 Deep Purple 的一首歌名 ”Smoke on the Water”,君不見《金剛經》有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如水上的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