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底層洄游的十年14--變天

2005年的這天我待著時間較長，才終於確定這裡已經變天！連廚工都換人了，病患顯然比以往少了一半以上。

我走進大廳時只在服務台看到一位護理師，未見照護工。所有病患排成一排，只有一種未經剁碎的膳食。父親右半身癱瘓，所以用一條棉繩捆住上身固定，這還情有可諒。父親左手手掌綁著一支湯匙，艱難地去挖碗裡的飯菜，飯菜和湯水灑滿在小桌面上，前襟也濕了，食物要送進嘴裡老是對不準，吃到一點；其他的又撒了下去。我很懷疑這些肢體動作障礙的病患有沒有吃飽過？至於吞嚥有困難的會不會已經噎死掉了？

我問護理師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很無奈地說，她一個人要照顧三十幾個病患，而且要輪值12個小時，實在忙不過來！，難怪滿臉倦容。至於照護工呢？剛收拾好病房，去外面吃飯了。我幫父親餵食完，再給他脫衣換衣，旁邊的一個病患整碗都翻倒了，半天還沒吃到一匙，告知護理師，她趕過來餵了老人幾口。我把父親推進一室四床的病房，讓他先睡午覺。大約一個半鐘頭後，才有一位中年婦女看護工把其他病患送進來躺下。

父親午睡醒後，我把輪椅推到屋外去，這裡的室外像個小花園到處是樹蔭，可以想見當初創院的人曾花了多少心思來建設。但現在，景況卻愈來愈不堪目睹了！再把父親推進病房時，走廊上傳來陣陣臭味，於是我決定去走看整個護理中心。剛走到鄰室門口我就就嚇一跳！屋裡有一床有個老男人，下身赤裸，股下已經一大泡黃尿，沒人處理。似乎還有點意識，口裡喃喃自語，他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晃動，那個動作給我的感覺似乎在無聲地吶喊︰「老天救救我！」

再走下去，愈看愈是不堪！前五間還有病患是包著紙尿褲，後面病房就幾乎全都是敞著下半身，有幾個股下已泡在屎尿堆裡，房裡此起彼落的呻吟聲，和著臭氣充室，我戴著布口罩仍檔不住臭氣，淚水已不禁淌了下來。走廊底端最後兩間更讓我震驚！倒數第二間屋裡有個男病患，全身赤裸，兩手綑綁在床頭兩角，兩眼鼓脹，不斷大聲嚎叫著，屁股時而上下抬起，從側邊看過去，褥瘡爛了屁股，精神可能也已失常。

其他三床都是女病患，只有一床包著紙尿褲，另兩床都敞著下身。有一個股下已一堆屎尿，只無聲無息地張眼呆看著我站立的方向，看到最後一間我已在用眼淚洗臉了！四個女病患三個裸下身，一個全裸。只有一個床單是乾淨的，一邊吊著點滴，看來剛清理過。其他三個股下都是屎尿，最悽慘的是靠裡牆那位，全裸著，屎尿都已從股下淹到後背，整個人猶如泡在屎尿湯裡，裡面還雜著血沫，我走近看到身側有爛瘡，可以判斷出整個後背都已被褥瘡腐蝕，她已沒有力氣出聲，只能從鼻息裡透出很微弱的嘶嘶聲。

我憤怒地尋找照護工，打算一見到就要罵人！在走廊底處的儲藏室兼衣物堆置間裡見到她，她正在洗濯毛巾。一抬頭，那張憔悴疲憊的面容，頓使我不忍再責備了。她說︰「有些家屬只進來時留了一袋紙尿褲，以後再怎麼催請，人不來，紙尿褲也不來，就只好讓他(她)們下身光著了。」
「有這麼多病患家屬不給紙尿褲？」
「後面兩間的病人都不能動了，我要給他(她)們洗擦就已經做不完，不穿褲比較好清理。」照護工要獨自輪值八個小時，這麼多病患一個照護工能怎麼料理？這裡簡直已變成了一處活地獄！

僅給病人清理穢物就已經忙不完，她有可能每四小時就幫病人翻一次身嗎？多年照護經驗讓我深知，這個翻身動作絕對不能省，背部和後臀是最易壓出褥瘡的部位，只要出現一個小破口，裡面的肌肉已經即將腐壞，很快就會蔓延開來，並且有可能會爛到骨頭去。不但病患非常疼痛，醫生診治也感棘手。最後看到的那位老婆婆，估計她不久就會因敗血症而亡，不知她是否有家屬？她如果就此痛死了，在這孤絕的處境中又有誰在乎？

至此，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把父親的輪椅推到服務台，立刻辦理出院！像逃命般趕快離開這個已經變成鬼域的地方。剛才看到的那些無助的老人，我只能心裡難過，卻幫不上任何忙，我更納悶的是；他(她)們的家人究竟在幹什麼？如果躺著的是單身老榮民、老榮眷，也只能自嘆命苦了！至於那個綠頭院方負責人，我希望當他也老癱時，老天是否也該給個機會讓他親自體會一番？

我曾在高屏兩地前後造訪過20多家平價養老院，其中眉角還真不少。以過去經驗，要探知其中內情實況，有三個較佳時段。午餐後的午睡時間、晚餐後的盥洗時間、晚間就寢前。1991年，有所高雄公立大醫院理療科主任在外開設的安養院，有病患家人來問詢時，該院都會抓幾個病患來表演復健動作。我挑他們未警覺到的時段去，一個大房間擠了20多床，還分上下舖，間隔僅肩寬。有人來看時開空調，沒人來看就換成電風扇呼呼吹，那時我覺得，即使沒病這樣不停吹風，恐怕也有可能會吹癱掉吧？。沐浴時用水龍頭前後沖沖就擦乾，至於復健嘛？只有需要表演給別人看時才有動作。

上述情形至少在浴室還可以看到有熱水。2001年，我往訪過一處鄉下的養老院就更可怕了！這家養老院原本以綠化的環境打廣告而知名。那是夏天的一個下午，我在前廳看過和上述一般的復健動作表演，離開一個多小時後，再經過時又停車路旁，悄悄走進那一大片椰子林，直達安養院後院。十多個老人，無分男女，全都一絲不掛坐在輪椅上分成兩列。有個年輕男人拿起一條接著水龍頭的皮管，來回在兩排老人身上沖水，然後另一個中年婦人再拿條大毛巾，逐一擦乾老人身上水漬，十幾個老人只換了四條毛巾，有些老人沖水後一直在顫抖！

上述兩例還只是我親眼看到的，我沒看到的眉角還不知幾多？家裡有老人將送養老院的，如果事前只看表演；沒查知內情，後果恐將難料啊！

未完待續～

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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