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和好友Ying聚會，她突如其來說了些令我頗為玩味的話：「現在的女孩重外表，時刻都想美美的，卻老化得很快，我女兒年紀輕輕的，皮膚都比我還差，我看她沒化妝的樣子都有幾分蒼老了。」Ying平時快人快語，沒想到說到自己的女兒也是實話實說。見過她女兒幾次，還是個大學生，臉上的妝扮就很可觀，已有輕熟女的味道。幾次想勸她別過度依賴化妝，但怕自己成了討人厭的長輩，所以從沒說出口，反而是Ying忍不住了。

說了也沒用，畢竟我們都曾年輕過，就像我，一路從年輕打扮到當媽媽了，還是樂此不疲。直到從台北搬來桃園時，穿著打扮受到大樓鄰居們的矚目後，才領略到城鄉不同，而有些意興闌珊。最誇張的是有一回在電梯裡，一個鄰居太太指著我問我老公：「你怎麼能容忍你老婆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又沒在上班，在家需要打扮成這樣嗎？」當場把我氣得七竅生煙，不能置信她不直接問我而是問我老公，簡直把我當空氣了，又是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在作祟，真令人洩氣。嗅到了濃濃的火藥味，才知人工增添的美是帶刺的，刺得他人很難心悅誠服的去接受與欣賞，還引起不必要的敵意與防衛。只問化妝的目的，而不尊重化妝者的內在需求，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下，玩美女人還能盡興嗎？

不僅於此，化妝的後遺症也很多。像前一陣子流行的煙燻妝，畫沒幾次，眼皮上方就逐漸有了色素沈澱，眼影還沒上就已是黑壓壓的一片。腮紅也是，晶亮的粉紅腮上去，甜美得讓人自我陶醉，但卸妝後美夢就醒了，兩頰竟起黑斑，還密集長成圓形狀，成了恐怖的黑腮紅。如此惡性循環，就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連樓下的便利商店都不敢去，而化妝後就真的暢行無阻嗎？那也不盡然，掃興的事俯拾即是。比如脂粉不施的大妹，她就不願與我一同入鏡拍照，嫌我太妖嬌把她顯現得更不堪，我們因而好幾年沒合照了。現在想來，出去玩老是一個人獨照不是沒有原因的：化妝惹人嫌。

當然一定得提幫好友Jane介紹男朋友這段往事。當我正推著扭扭捏捏的Jane進去餐廳與男方會合時，Jane猛然回頭瞧著我說：「我不進去了，看妳這張臉塗得五顏六色的，好像妳才是女主角！」登時我瞋目結舌，不知如何回應，又是化妝惹的禍！反觀Jane連個口紅都不願擦，真是敗給這老實的女人了。

既知此地民風保守，所謂入境隨俗，何不趁此機會擺脫掉化妝品？於是把所有的時髦化妝品全數送人，不再藉此招搖過街，只留下隔離霜與粉底液，以備重要場合使用。剛開始很彆扭，戴帽遮醜快步走，遇熟人便連連說著：「不好意思，沒化妝，邋塌了些......」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可笑至極。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不到一年時間，慢慢還給自己一張素淨的臉，不但恢復皮膚的白皙健康，還少了很多的耳語與麻煩，連那位鄰居太太後來都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也多次被選出來當社區委員，雖都因太忙無暇到職，但鄰居們對我從質疑到信賴的態度轉變可真令我喜出望外。所以過於新潮的化妝打扮有時非但不能對社交有所助益，還可能是種隔閡與阻力，成了與他人不同的標籤而不自知。像一位老朋友搬來桃園的時間比我還久，至今仍遲遲無法打開她的交誼圈，經常萌生搬回台北的念頭，不得不讓我懷疑她對華麗貴氣的外在堅持，也許就是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原因之一吧？

曾幫朋友介紹了一位活潑亮麗的女孩，她不僅能言善道，而且極懂人情世故，很討大家的喜歡。他們交往半年後，有天突然說散就散了，事前也沒有任何跡象，一問才知道，朋友不喜女孩的濃妝艷抹，也從沒見過她素顏的模樣，斷定她不是他要的清純女孩。說來我還蠻惋惜的，朋友可真辜負了有心人，女孩精心打扮為他，時刻維持最美的一面也是為他，半年如一日，光這份心意就夠讓人心疼了，若不愛我朋友，何須如此費盡心力？女人的愛往往帶著一種執迷不悟的傻勁。後來女孩果真哭花了她的臉在我面前，然而掉妝後的她，依然有著青春無敵的秀麗臉龐，唉！這化妝明顯是多此一舉，可嘆大勢已去啊！

長輩梅姨年輕時被前夫嫌棄，整個人像包垃圾般的被丟在娘家門口，退貨意味濃厚，讓娘家在鄉里間蒙羞不已。娘家的媽媽從此沒給過梅姨好臉色看，更讓她在娘家日子不好過，直到她找到第二春後，才得以遠離娘家的責難與困厄。

後來梅姨的娘家媽媽以九十六歲的高壽過世，梅姨在葬禮上不只化了個大濃妝，還穿了一身大紅。那厚厚的粉妝塗在臉上，白的像鬼魅，紅艷的雙唇，卻又像是咬出鮮血般的真實，與身上的紅衣互相輝映，在這肅穆的白色靈堂裡顯得突兀與刺眼。親友們議論紛紛，雖有人解釋高壽過世本就是喜事一樁，梅姨如此做並無不當，但似乎無法說服人心。

化妝像是個謎題，刻意引導人們往各自心中的答案走，紅白孝服之間則是梅姨自由意志奔跑的距離，堅毅如她，平時我就常困惑於她臉上的表情到底是開心還是輕蔑？總是一抹淺淺的抿嘴而笑。原來傷痛的過往是不能輕啟的，就怕一不小心會淹沒了自己，也許透過外在的裝扮，女人桎梏的心靈才得以悄悄地透口氣吧...........

也許人生的過程，從來就不是個人的精采，而是一連串的妥協與被認同的努力！（童空心 文＆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