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近五年的時間，小小豬都是家裡唯一的小孩。因為不確定他會不會有弟弟妹妹，我們一方面為他創造有同儕相處的環境，以避免人際技巧狹隘的問題；一方面致力培養他獨處的能力，教育他坦然與自己相處。

從三歲起，小小豬開始透露想要一個弟弟或妹妹的心願。江小豬和我秉持節育救地球的理念，希望以領養代替生育。但是2014年台灣政府鑑於少子化，修改領養相關法案，美國籍的我們因此失去領養台灣孤兒的資格。我們轉往中國大陸尋求領養機會，但排期長達八年，年過三十的我們自認等不起。

最後，我們決定自己「做人」。於是，小小豬四歲半的時候，我們有了迷你豬。

從一開始，我們就相信，手足不是自動就會和樂融融，所有的關係都需要經營。在孩子還小、人際技巧還不成熟的時候，更需要仰賴父母指導他們培養手足感情。

所以，從我知道懷孕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盡量讓小小豬參與迷你豬的成長。我帶他一起去做產前檢查、讓他看寶寶的超音波照片、聽寶寶的心跳。我們去圖書館，一起讀「我是哥哥」一類的繪本。每天晚上我講床邊故事給小小豬聽，然後讓他對著我的肚子，說故事給弟弟聽。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媽媽肚子裡的這個寶寶，有一天會變成你最好的朋友。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學會當一個好哥哥，我們還要一起教寶寶怎麼當一個好弟弟。」

小小豬對於弟弟的來臨興奮不已，他用紙盤為弟弟的嬰兒房做了一個月亮吊飾，還用超音波照片做了一張「我愛寶寶」的卡片。

迷你豬是在午夜時分出生的（準確的說，是半夜11點56分）。那天，小小豬在醫院裡等弟弟生下來，睜著眼睛一眨都不眨一下，手中緊緊抱著要給弟弟的大象玩具。迷你豬出生後十分鐘，正在我懷裡做「肌膚接觸」的時候，兄弟倆就交換了禮物——弟弟得到大象玩具，哥哥得到一只紅色的指尖陀螺，那是他想了好久的，高興地說了好幾遍：「弟弟好棒，弟弟知道我想要指尖陀螺！」

小小豬與迷你豬的手足關係算是有一個好的開始。在迷你豬滿六個月以前，小小豬每天從幼兒園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弟弟。我們也繼續「說故事給弟弟聽」的睡前習慣。小小豬會抱著弟弟，唱自己編的歌兒給弟弟聽。看著小小豬坐在嬰兒房的地毯上跟迷你豬玩，我覺得他們周圍的空氣都是粉紅色的。

這種美好近乎夢幻的關係，在迷你豬七個月大時起了變化。

迷你豬會爬了。然後吐出了他的第一個字：「ge-ge」。小小豬高興極啦！弟弟會爬了，弟弟在學會叫爸爸媽媽以前就先叫哥哥了，弟弟可以跟我一起玩了！

但是迷你豬一出手，就把哥哥辛苦蓋好的樂高機場、積木鐵軌在瞬間破壞殆盡。小小豬學著媽媽的樣子對弟弟講道理，屢次徒勞，氣呼呼來告狀：「弟弟都不聽我的！」

「弟弟還小，聽不懂。」

「為什麼他那麼笨？他什麼時候才會聽懂？」

手足大戰開始了。小小豬開始討厭弟弟。出門在外，路人甲乙丙丁湊過來讚美寶寶好可愛時，小小豬以前會自豪地說「我的弟弟當然可愛」，現在會不服氣地說「他哪有我可愛」！心情不好時更會就地坐下哭鬧：「為什麼大家都說弟弟可愛？明明我比較可愛！」還會舉證：「我拍了好多廣告耶！弟弟都沒有！」

有一天，小小豬的樂高飛機又被迷你豬砸了。小小豬怒打弟弟的頭，迷你豬立馬爆出驚天哭聲。江小豬出聲制止：「有什麼事好好說，不可以打人！」小小豬委屈得哭起來了。

我過去把迷你豬抱起來，小小豬爆氣：「媽媽為什麼抱弟弟？明明是他⋯⋯」

「媽媽抱弟弟，是因為弟弟不乖，打壞你的飛機。現在媽媽要把弟弟抱去他房間，讓他冷靜一下。」

小小豬安靜下來，滿意地點點頭。「去房間裡冷靜一下」是我們家給做錯事的人的待遇，不分大人小孩。

接著我讓江小豬把迷你豬抱走，然後牽著小小豬的手坐下來：「弟弟打壞你的飛機，你很生氣對不對？」 「對啊！而且他已經這樣好幾次了！」小小豬舉出連串迷你豬的「罪狀」。

我抱著小小豬，想起三十年前似曾相識的畫面。當我為了被妹妹破壞的玩具生氣哭鬧時，爸爸媽媽的處理方式就是打我一頓，反而令我更討厭妹妹。我一邊提醒自己不要重蹈父母的覆轍，一邊對小小豬說：「我知道哦！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你覺得弟弟為什麼會這樣呢？」

小小豬說：「我怎麼知道！因為他太笨了吧！而且他是故意的！」

我說：「我覺得他不是故意的哦！」

小小豬看著我。我繼續說：「你想想看，你是幾歲學會玩樂高的呢？那弟弟現在是幾歲呢？你像弟弟這麼大的時候，會玩樂高嗎？你是怎麼玩的？還記得嗎？」

小小豬遲疑了一下：「我不記得了。我——那時候我們家有樂高嗎？」

我提醒他：「沒有。所以弟弟不會玩。但是他又很想跟你玩。你覺得怎麼辦？」

我們討論了一下。最後決定，要用適合弟弟的方法跟弟弟玩。不想跟弟弟玩的時候，就回去房間自己玩。不想被弟弟弄壞的玩具，要放在自己房間，不要放在遊戲間。

小小豬很快就發展出「適合弟弟」的玩法。過了幾天，我正在廚房做飯，聽到遊戲間傳來巨響，趕過去一看，只見迷你豬正全力破壞哥哥的樂高城市，而小小豬拿著衛生紙捲筒做的麥克風，語調跨張地大喊：「弟斯拉來襲！弟斯拉來襲！請鎖定第18頻道（註），我們一週七天、一天24小時為您及時轉播弟斯拉災情！」

「弟斯拉」這星期滿一歲了。這種和平大概還可以再維持一陣子。隨著弟斯拉災情擴大，我們正戰戰兢兢的準備面對下一個手足相處的挑戰。

註：洛杉磯第18頻道是我從前服務的電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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