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副刊出我的《就是不敢》小文，篇幅所限有些刪節，讓我原先企圖鼓勵大家敢做自己不敢的事，勇於突破自己的劃地自限的想法不太能達到。網路篇幅無限，因而增補些內容，試圖再激發大家敢於不敢。以下是小文：

六月天，學期快結束了；有天下午上課鈴響了過三分鐘林老師沒出現，再過個三、五分鐘，學生趁機打個瞌睡吧，沒在意林老師遲到，過了一點四十三林老師還沒進來，這有蹊蹺，同學疑惑地等，直到一點五十分林老師才現身，一頭大汗，白襯衫的汗水透出背心的印子，這是以往沒看過的模樣。

難得林老師滿臉笑意，但講話吞吞吐吐，「吃一碗麵吃慢了」。那個年代同學不敢多問老師是什麼麵要吃這麼久，但有城裡的孩子較早熟，似懂非懂的調皮問到：「老師真是去吃麵嗎？」

林老師結結巴巴、面紅耳赤的回應「當然是去吃麵」。他解釋，每天來上課騎腳踏車會經過松山車站，站前大樹下有個攤子賣陽春麵，圍著攤車有兩把長板凳，排開做起生意，樹蔭下吃麵的景象很吸引人。

林老師額頭上的汗還沒停，但笑意卻難得的長，學生印象中林老師從來不笑，當然奇怪。老師真是第一次打開悶葫蘆講課本以外的話：「每天途經松山車站，看到賣陽春麵的攤子冒著煙，就很想去吃一碗；尤其夏天看到有歐伊桑蹲在長板凳上吃麵，那種悠閒、滿足的樣子，直覺以為那樣吃麵一定很棒。」

「可是我是老師，那樣蹲，萬一被同事、學生看見，那不是太沒有吃相，太失禮了。書本教我們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椅子是給人坐的，哪裡好蹲在椅子上吃飯？可是那場景又讓我覺得蹲著吃一定很棒。」

才出校門不久的林老師很想哪天也蹲在麵攤長板凳上吃碗麵，但是很難克服自己的老師身份，「吃要有吃相」，因而不敢了不只一年，偶爾回宿舍想起來，會找張小圓凳體會一下蹲在上面吃飯的感覺，不太會形容，只覺得「真是棒啊！」

「剛剛上班經過松山車站，麵攤剛好沒客人，感覺那兩張長板凳好像在向我招手，腳踏車停好，不考慮了，叫碗麵就蹲上長板凳…，先兩腳都蹲上去，吃一半再換成蹲一腳，『係金ㄟ，身軀爽快，麵特別好吃！』」

儘管林老師已吃過午餐，但蹲在板凳上吃麵讓林老師獲得很大的滿足，因為「我不相信我會蹲在板凳上吃麵！」為人師表，有身教的束縛，很多想法雖沒有教條明文規定不准，但就是覺得不便做，不敢做；一旦拋開這些束縛真的做了，那個感覺還真不是一個「棒」字可以形容。

我之所以對林老師「一蹲」感受這麼深，這麼長遠，是因為也有「不敢」，也想哪天像林老師般去「敢」一下。

雜七雜八的「不敢」就別再提糗自己了，只說印象中最強烈的一次。前幾年女士們流行巫婆鞋，就是那種搞不懂為什麼在常態鞋頭之前再尖出一截，大概有五、六公分，有的誇張到十公分左右的那種鞋，有平底鞋，也有牛仔靴；我每每看到，總會想「長出那一截，那腳趾頭怎麼塞？腳趾頭到底憋在哪？那一截是空的還是滿的？」很糟糕的反應是想去踩踩看。

這念頭還真會在腦海裡不時翻騰騷動，預想真有那位被我踩了鞋頭女士的反應，會大叫、罵變態…？還是一時回不過神、來不及反應？更有趣的是觀察自己「沙盤推演」出腳踩巫婆鞋頭的後續，會是亢奮、脹紅了臉呆在那兒，還是事故地假裝車子太擠，「失禮！」兩聲了事。

唉！雖然日常工作忙得有點麻木，但偶爾沈浸在實現「踩巫婆鞋頭」的冥想情境，還真有很大的滿足，滿足到覺得自己竟然敢「變態」，那可是「突破」。

考驗的時刻到來。週六到土城看老媽媽後回家，在捷運板南線上，江子翠站上來一位穿雙很誇張巫婆鞋的熟女，鞋頭誇張到可能超過十公分，坐在對面隔兩個車門的斜前方。車上人不多，我先是打量，後來因為有點距離，乾脆定睛瞧，越看越是副腎腺素噴發，大大助長上前踩一腳的念頭…。

江子翠站到下一站龍山寺站要穿越淡水河隧道，距離長，噪音也大些，這正好「掩護」我放肆地冥想踩了巫婆鞋頭的種種，也一一過濾沙盤推演的各種情境，像「車上很擠」的推辭當下先刪除，剩下是怎麼解釋要往斜前走去不小心踩到，是吃感冒藥頭暈、車子晃了一下…？嗯，可以在快進站的間隙踩，或是可以在要下車時？但怎麼合理化解釋要隔兩個車門下車？萬一踩了被乘客見義勇為揪住…，哇塞，那真是代誌大條了。

心念電轉，再電轉，還真冒出沙盤沒推演到的幾個方案。車子要進站了，我也迅即定案，決定……下車，因為，就是不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