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身影

「如願行，如是行，心中有愛行走人間…，守護你，擁抱著，悲哀喜樂千百容顏……。」

暫別職場時間有了餘裕後，幾件最想做的事之一是回去唱歌，當年高中合唱團、大學聖樂團孵的一些豆芽菜雖然蟄伏多年，但一下子又活了過來，於是，路很直，到郭孟雍老師主持的台北藝術家合唱團的子團社區合唱團重新發聲。

像生了鏽的釘子，雖然重新打磨還是能見光澤，但畢竟得花些時間，就在還不敢自認聲音活過來多少之際，胖胖的郭孟雍宣布十月二日就要做公益演出，奉獻給九日的「世界安寧日」。淡水馬偕醫院場地不大，但透過視訊、數位傳輸，台灣大型醫院的安寧病房都會同步播出，甚至傳送到其他國家的安寧病房，為患者、家屬祈福。

三十年記者生涯真是看破虛空，照說不會對一場安寧病房演唱起任何波瀾，但糟糕的是迄今有限的安寧病房接觸，感覺卻非常強烈。唯一一次進安寧病房是去探視同學，老實說，複雜的感覺至今仍未釐清。

同學得天獨厚，雖然個子不高，但是個外線奇準的籃球隊前鋒；豐富、嘹亮的嗓音是難得的男高音；任公職服務盡心盡力，不到知天命的五十歲，就擔任十四職等部外署的署長，到了文官的頂，是肯定也是榮耀。

接到告知同學已到最後的電話真是驚訝，克服心中的不安、疑懼趕到安寧病房。電梯門開了，第一印象是「安寧」，幾乎沒有人聲，即便偶有，也是輕聲細語；沿著長長的走廊走進去，只看見兩位神職人員，沒有對話，覺得有人需要自神的傳遞得到安寧。

看到同學，花最大力氣去掩飾自己的驚詫與不安，好多年未見的老友竟然是如此形容蕭索，嘴上雖還口氣堅強地說「一定要趕快好起來」，讓我懷疑同學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病已走到最後，知不知道人在安寧病房？

老友很高興看到多年不見的我，樂得說「抱一下、抱一下」，無所推搪的上前抱了老兄弟，那擁抱的感覺，說實在的，很怕反應會嚇到老兄弟。常人、成人、中壯年，就算不是胖子，禮貌性的擁抱也會有十足的厚實感，至少是個具體的形骸；抱同學，我的手難掩驚詫，竟然同學如此形枯鎖立，空的。回想當時，指尖一定傳達了我的驚詫與不安，不知道該怎麼拿捏輕重，合理的所深厚友情表現應是用力一抱，當時深怕折碎他的軀殼，手指頓挫之間，可能是急凍，很怕同學察覺而哭出聲來。

離開安寧病房，花很多時間去想、思索那一刻指尖的感覺，不敢輕，更不敢重，深怕捏碎了老友的軀體；回想那一刻，指尖、臂膀應該是凍住了；同學沒任何回應，似乎覺得難得一見的友人送來很多溫暖。

同學不久就離開了。告別式很盛大，很多好久不見的同學都來了，像一場場合不對的「同學會」。我匆促離開，心想，以後要多傳遞出關懷，及時，不要又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