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去臺北廣播電台談我即將出版的新書《數位教養》（書名暫定，字畝文化訂於2022年八月底出版）。後來我才知道，當我在節目上侃侃而談規劃3C時間的重要性時，我九歲和四歲的兩個寶貝在爺爺奶奶家貪婪地看YouTube上的恐龍卡通：每看完一片，系統就會自動推送下一片恐龍卡通給他們。早就絕種的恐龍生猛有力地活在YouTube裡，以牠們為主角的卡通永遠看不完。

這個世界正在瘋狂地變化著。我在1987年看電視上的卡通時，爸爸媽媽就站在身後擔憂地唸著：「不要看電視啦，眼睛跟大腦會壞掉！我看妳真的完蛋了！」「一代不如一代，我們小時候都在看書，哪像你們都在看電視！」他們想不到的是，四十年後，串流傳輸、演算法會使螢幕世界變得更加險惡，大量娛樂內容之間的無縫拼接讓我們的孩子更容易對數位內容上癮、連家長都更難以用意志力來平衡自己的線上與線下生活。回到1980年代，雖然卡通的內容以及縫隙間插入的向孩子兜售垃圾零食的廣告都令家長詬病，但當年的家長絕對無法想像他們坐在電視機前的孩子長大成為下一代的家長以後，要跟比電視怪獸大上數百倍的3C巨獸搏鬥。

許多挑戰都令人懷疑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還有比現在更不適合生養小孩的時代——過去幾年，新冠疫情爆發，民主制度崩壞，氣候變遷加劇，在我們居住的美國還有頻繁的校園槍擊案——媽媽朋友們閒聊之間，不是怨嘆一代不如一代，就是擔憂世界末日就要來了。這種時候，我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把兩個寶貝帶到這個可怕的世界上是否是錯誤的決定。然後就憂愁地開始懷想自己的童年。

奇怪的是，當我一開始懷想自己的童年，心情就輕鬆了。似乎每一代的家長都認為自己處在世界的末日。我記得1995年第三次台海危機爆發時，我的父母都很擔心戰爭就要爆發了，認真地做著出逃國外的準備。但他們擔心的事最後沒有發生。前年新冠肺炎疫情爆發時，我帶著當時剛上小學和才剛學會走路的兩個孩子躲在家裡，害怕他們染疫死掉。但我擔心的事最後也沒有發生。

眼前的挑戰，經常讓我們在遙遠的懷想中，美化了曾經的年代。我跟身邊許多家長朋友一樣，都出生成長於1980年代。在我們的懷想中，那個年代真是百分之百美好，但我最近在懷舊的情緒中重看那個年代的電影時，才發現許多當年受歡迎的影視作品中充滿了性別歧視與厭女內容，換到今天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大螢幕上。

我們都在記憶中美化了自己的童年，所以每一代的家長都在叨唸著「一代不如一代」、「你們這一代真的完了。」每一代的家長都挺過一次從未發生的「世界末日」，現在輪到我們了。

於是，昨天晚上，當孩子們興奮地跟我分享他們在YouTube上看到的恐龍奇觀時，我只是微笑著，説：「聽起來好棒呀！那你告訴媽媽，哪一種恐龍最厲害？」我沒有責備他們看了太多影片，只默默地想好下一次該怎麼做。

所謂教養，就是在這個瘋狂變化的世界裡，持續陪伴孩子面對眼前的挑戰。我在世界的末日，充滿希望地繼續養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