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就在小小豬和迷你豬開學之前，我又做了那個我常做的惡夢：跟往常一樣，我去參加大學聯考，還差幾步路就到考場了，我卻忽然迷路，在一個路口想不起來該左轉還是右轉。終於趕到考場，已經天黑了，大家都考完了，我絕望地哭了起來。

我當然不是第一個做考試惡夢的人。小時候，奶奶告訴過我，她已經六十歲了，還會重複做關於考試的惡夢：夢見自己沒考上高中，不能留在城裡升學，只好一路哭著回家，聽家裡的安排結婚。我聽到這個故事時很驚奇，我以為奶奶經歷過戰爭、逃難、種種大風大浪，相比之下考試對她來說應該只是小菜一碟。

後來我才知道，奶奶也不是第一個一生中經歷過許多苦難，卻持續做幾十年考試惡夢的人。幾年前我在華盛頓郵報上讀到一篇關於成人做考試惡夢的報導，記者採訪七十歲以上的年長者，有人經歷過戰爭、飢荒、屠殺，卻持續做關於考試的惡夢。Reddit（可以理解為美國的PPT）上也有很多關於考試惡夢的討論，可見升學考試在莘莘學子心目中份量之重。

我的兩個小豬孩都還不到十歲，他們「還」不會做考試的惡夢。他們的惡夢裡通常會出現巨大松鼠、或者張牙舞爪的怪獸，不是永遠寫不完的試卷或者永遠走不到的考場。

我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我們在遠離校園數十年後，仍然持續做關於考試的惡夢？我找不到很多相關研究，但是就手邊的資料來看，這些惡夢的背景時間通常發生在高中或大學時期。我覺得這是因為高中跟大學時期的學術壓力最沈重，但專家說，這是因為一種叫做「記憶高峰」（reminiscene bump）的心理現象。

記憶高峰現象，是指人們對少年晚期跟成年初期的發生的事件，記憶會最深刻的一種現象。已知的研究指出，人們對從九歲到成年之間的記憶最揮之不去，因為這是一個人開始探索自我、找到自己定位的關鍵時期。

有一個2007年發表於《自我與認同》學術期刊的小型研究，討論了記憶高峰現象與年長者做夢之間的關聯。研究員訪問了三十位60到70歲之間的老太太，記錄下她們的夢境，發現四分之一夢境的背景都來自記憶高峰期，圍繞著「人生目標及自我認同」這兩個主題。

根據這些研究，因為在我們的少年時期，考試考得好的確普遍被認為跟未來的前景有直接正向關聯，考試的場景經常會終其一生、持續地出現在我們的夢境中。除非會干擾睡眠，否則這些惡夢通常是無害的，比較像是大腦在停醒我們自己年輕時的樣子。

有了這些背景知識，我開始對自己的考試惡夢感到有趣甚至親切。事實上，回想我的學生時期，升學考試其實並不讓我感到很大壓力：準備考試的確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因為我期待著考個好學校、然後出國留學、遠離原生家庭。我從高中聯考到托福都考得很好，大學考得不如預期，但好歹讀了自己喜歡的科系。

下次從走不到考場的惡夢中醒來時，我應該會好整以暇地在床上躺一會，想想那些相關研究，那些經歷過大屠殺還會做考試惡夢的老人家。大學聯考都考過來了，人生還有什麼不能應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