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對不遺餘力幫助孩子成功的父母親。他們對於成功的標準很傳統：讀好書、上好學校、找好工作、嫁好先生、買好房子。

讀好書就是考試考高分。好學校就是第一志願。好工作就是薪水高的工作。好先生就是名校畢業、事業有成的先生。好房子就是好學區裡的大房子。

所以，小時候，我和兩個妹妹都不用做家事，只要專心讀書考試。妹妹們都成績優秀，唯有我的成績總是達不到爸爸媽媽的標準，他們失望之餘經常以打罵來鞭策我。

後來，他們終於發現了我的價值：我的作文寫得很好，媽媽開始叫我幫資優生妹妹寫作文作業，讓她專心做數學等更重要的科目。媽媽的策略很成功，妹妹的作文成績突飛猛進，還被選為班級代表，參加校內環保作文比賽。

比賽前，媽媽叫我寫一篇範文，讓妹妹背起來。比賽當天，我在舉行比賽的圖書館看到妹妹。我坐在六年級那一排、妹妹坐在三年級那一排。

大家坐定以後，由教務主任公布比賽題目。三年級的題目竟然與環保無關，妹妹當場哭起來了。在場的老師們都大吃一驚，一位老師問：「怎麼了？」
妹妹老實地說：「不是環保作文比賽嗎？我都已經背好了！」
老師奇怪地問：「背好了？什麼意思？」
主任解釋道：「我們今天讓高年級同學進行環保作文比賽，中低年級則是生活作文比賽。」

原來是我們搞錯了。妹妹不停地哭。最後主任只好通知他們班的導師來帶她回教室，另派一位同學來比賽。而我，懦弱地坐在那裡，不敢上前安慰妹妹，也不敢向老師說明發生了什麼事。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覺得那麼丟臉過。

那次比賽我得了全校第一名，取得代表學校出賽的資格，最後得到台北市環境作文比賽佳作。但是媽媽並不高興，打了我一頓。

之後，媽媽再叫我幫妹妹寫作文時，我突然覺得很不高興，反抗道：「我不要。」 媽媽生氣說：「幫人幫一半，妳這算什麼！」 我想不出好的回答，只能說：「反正我不要再寫妹妹的作業了！我幫她這麼多次，你們都沒有跟我說謝謝。」 媽媽厭惡地看著我說：「只幫一半就不算幫忙，我幹嘛謝謝妳！」

我挨打了。雖然被打得很痛，我憋著一口氣堅不屈服，一直被打到屁股青腫。一直到現在，我都想不通，總是被當作沙包打的自己，究竟是哪來那麼大的勇氣反抗媽媽。

但是我想通了另一件事。那天晚上，我趴著睡，對自己說，下次媽媽再叫我幫妹妹寫作文，再說反正我不會念書不如幫資優生妹妹寫作文讓她專心念書時，我就要大聲地說出來：「妹妹很棒，但我是我！」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始終沒有機會說出這句話。上帝彷彿捉弄我父母親似的，三姊妹長大後，只有我一個人達到了爸爸媽媽當年「找好工作、嫁好先生、買好房子」的標準。爸爸媽媽再也不拿我跟妹妹比較了。現在，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唸著：「身體健康就好。」「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不結婚也很好。」「不買房子也沒關係。」並堅持這是他們一貫的教養方針，忘了就在不算短的二十年前，他們還為了成績把女兒打到遍體鱗傷。

我覺得好諷刺。史丹佛大學前新生事務主任、暢銷書作家朱莉·萊考海姆（Julie Lythcott-Haims）說過，「幫助」孩子成功，只是短效的，長久下去，只會剝奪他們相信靠自己也能做好的能力。第一次聽到她說這話，我立刻就想起我的爸爸媽媽。可惜，他們自己已經不記得了，並沒有從中學到教訓。

現在，我有兩個兒子：敏感固執的哥哥小小豬，和開朗隨和的弟弟迷你豬。我希望他們都能做最好的自己，但是在親友間，懂得湊趣的迷你豬，自然比小小豬受歡迎多了。常常有長輩對小小豬說：「弟弟好大方啊，小小豬也要和弟弟一樣！」做媽媽的我聽了，總覺得有些心疼。

稍早我回台灣做節目，小小豬和迷你豬也跟著去過節，又聽到了這句話。這回，小小豬氣定神閒道：「對啊！弟弟很棒，但我是我。」

我好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