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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07 01:08:21瀏覽877|回應8|推薦25 | |
23 快60歲的時候,古老鈍劍終於被江湖的新秀擊敗,我被資遣而提前退休。我沒有正式的電腦訓練,也沒有一張美國的文憑,回想當年來美下飛機時,沒有人聽的懂我的英文,可是也闖蕩江湖30年,我知足了。 適應退休日子的過程,也是嶄新的學習。退休後愈少與外界溝通,有時一天也不說一句話。除了每日透過網站與新聞,關注著遠方的戰爭,擔念著戰地的兒子,我的孤獨自處,隨著年歲,不再讓我焦躁憂鬱,我漸漸平靜地接受自己。 唯一與我相依為命的是老友,隱形人。 只是依然時常思念著我生命中的幾個女人。白日的幻想,夜裡的夢境,他們總會出現。 我幻想,也妄想。 Tracy是我永遠的初戀,她不是一個理想的戀人,可是,愛,應該是無條件的,全部的接受。我會全部的接受她,包括她的缺點,她的個性,她的性取向,只期望她還能接受我。 C愛我,我卻負她而去。我恆久後悔自己年輕無知,不能不敢,也不願去面對溝通,解決問題。我卻採取逃避,出走,與離婚。我對她的歉疚,如同對父母親的歉疚,能有一日得到原諒?能還報嗎? 徐穎,在所有的女人中,給我最多的歡笑。我一生許多憂困,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光,我總是快樂無比。可能的話,我願意揚棄所有陰錯陽差,跟她過一生,永遠歡笑。 離台許多年,仍然在年節時,總會收到一個不落款的小詩或卡片。我行走江湖,後來也出差歐亞各國,搬家數次後,她的信箋不再跟著我來。 我希望能再見文因子,再去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旅行。我會勇敢地說,因子,這麼多年,我也一直也在“希望”,我現在依舊“希望”。 我仍收藏著,讀著她寄來的古舊信箋: 天淨沙(秋吟) 秋陽 古木 殘花 白雲 深澗 孤鴉 密谷 疊林 野舍 光影如畫,浪遊人弄琵琶 (註) (註)原詞是格友謎謎寫的“秋吟”,我改動了數行,描寫南橫的景色。“浪遊人弄琵琶”,是謎謎的原創句。 24 這是我成長的地方,幾十年後再回來,走在街上,時常搞不清楚方向,偶爾迷路。我幾次找人問路,有時被問的人也是過客,無法解答我的恍惘。 是因為我老了,不認路了? 還是這城市改變的太多? 台北人越來越有禮貌。一次,一職業婦女似的路人,還帶著陪我走去地鐵站。在捷運車上,也有年輕女人起身讓座。我端詳她們,謝著坐下。很想問,你母親是誰?是她嗎? 我悟出來了我迷路的原因。 我回來,幾乎總是在尋找過去,追捕記憶,或在舊街巷弄中拜訪舊友。 我總是企圖拾回往年的情景,想重溫逝去的回憶。 我依舊潛意識地幻想,妄以為自己能再圓一些未圓的圓。 我尋覓的是過去,是歷史,是失去。 我的尋舊,給長寬高的三維世界,製造了另一個縱深,那就是逝去的時間。 這第四維,時間,也偶爾讓我的感官混淆。一次在網上看到小學同學的近照,我看更像是他的父親。我見到久違的舊人寄來的全家福,我只認識朋友的女兒,不認識少女左右的父母。 找到一個兒時眷村的玩伴,他高興地一進門就叫我“吳伯伯”,然後說,你跟你父親簡直一個樣。 我蓄著跟父親老時一樣的軍人短髮,從來不染它,我的也多已灰白。退休後也不再修面,剪著短鬍渣。身高過175公分,離開台灣時體重50公斤,原來被稱為高瘦。我體重增加了快20公斤,被生活壓榨的微駝,在美國人中,我是一矮胖子。 舊人不會認識現在的我。 尋舊時,我走在一個有全新街景的,嶄新的城市裡。在這現代城市裡,原來熟悉的地標不在。 少年玩伴已滿頭華髮,舊人的笑容在皺紋中呈現,老友拄著拐杖踽踽同行。 再沒有公用電話亭,也沒有後火車站,亦沒有統一或希爾頓飯店。我不認識新的民生東路,也不知道我是在忠孝還是敦化? 在這三維的真實世間,我的心在四維的虛擬裡穿越。我看到的街,走過的路,同一剎那,是現在,也是過去,是過去,也是現在。 我的心走在一個,我的腳走的不同的維,我必然迷路了。 台北人的文明與禮節,還是沒有改變多少盯著人看的習慣。我在公車上,路上,搭捷運的地下街,常有人盯著我看。幾十年在國外生活習慣養成,即是陌生人,四目相對時,我一定微笑致意。可是,往往台北人並不回禮,多是立刻閃避我的致意,可能視我為怪異的陌生老人。 我學會了停止微笑致意,但我也學會了盯著人看。我不信任我四維的感官,不知幾十年的時間如何改變了一個人的外表。我唯一信任的是一雙一雙路人的眼睛。 我期望有一雙眼睛會給我一個信號。我希望有一對眼睛會不迴避地回看我。我想起辛棄疾寫的詞,我渴望地在人群中尋她。然而,大都會裡有太多的燈火闌珊處。 我再次的欺騙自己,以為飛行越過大洋,回我成長的地方,是數學上的等號的一邊;等號的另一邊是歸鄉。 返鄉等於歸鄉嗎?不等於。 家鄉在我離開時已經漸漸的淡逝於時間的縱深,家鄉曾是愛的人的地方,我離開了人,更失去了家鄉,如何歸鄉?何能歸鄉? 又是一次美麗的錯誤?我唸著鄭愁予的詩,默默地上飛機,再次離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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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