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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04 23:22:05瀏覽847|回應6|推薦23 | |
18. 我接到家裡的噩耗,立刻找了一個有信用卡的友人,代買了機票。雖然身心焦倦,我在長途機上無法入眠。我幾次地向空服人員要頭痛藥,與威士忌。 那空服小姐同情地看著我,偶爾經過座位,問我:Are you feeling better? 我謝謝她的關心,心曉這只是開始,只會更糟。 飛行的長夜裡,我回想著那個由台東回來後的秋天,向老闆提出辭職去國的決定。老闆支持我,一方面嘗試拯救牛郎織女似的婚姻,一方面可繼續深造。他答應向單位為我申請留職停薪,或獎學金貼補出國費用。 他說,革命志業等你回來再幹,不急著一時。這種口號似的對話,當時很流行。雖然覺得好笑,我們是執政當權的,革誰的命啊?可是,也沒想到,我再也沒有回來收拾舊山河。 決定出國後,我開始申請學校,日子在忙碌中飛逝。意外的,妻讀的學校給了我入學許可,去讀政治系博士班。去國時,家人與同事送我到機場。 父親在機場的舉止表情,讓我回想到他參加我的碩士畢業典禮時的情狀,即沒有其他家長的盛裝,也沒有邀著照相的興奮。事實上,我們家從來沒有過照相機,我們也很少照相留影。 在喜氣洋洋的畢業日,數千畢業生與家長的歡慶裡,他只微笑地遠站著,像一個看著別人家辦喜事的路人。我們習慣了如此的感情表達方式,他的微笑就是他當父親的驕傲,就是他對兒子的讚許,雖然,他只保持距離與矜持。 進入候機室前,我不知道是該握手,還是擁抱,結果什麼也沒做,我們只點頭,互道鄭重。 那一次的生離,是此刻我坐在飛機上哀痛的死別。 生離的還有文因子。 台東回來不久的一晚,我將刻好的石頭送給文因子。 她剪掉了長髮,有撮劉海吊掛在眼角,十分俏麗的新面容。 給她石頭前,我已用毛邊紙蓋了多次,然後剪成數公分大小的方塊,每塊紙片是一個“驀然回首”朱印。我加註年月日,把它們夾在我的金石字典內,一直跟著我。 以後,許多許多年,許多許多次,當想起她時,我從書架上拿出字典,找出紙片,默默地觀賞。她短髮的型樣,微笑的表情,也一直跟著我。 出國到機場送我的同事,只有老闆和佩珍。因子沒有來,我沒有任何她流淚或哭泣的印象,她總是微笑,我記憶中只有她會笑的眼睛。 我在無眠的長途飛行中,忍受著炸裂似的頭痛,酌著烈酒,回憶一年多前的過去。 我盤算著飛行時間,承受著內心的近鄉情怯。 當我落地時,已完全麻木地沒有一點情緒。老闆和佩珍坐著公家的車來機場接我,他們看見的我,不似一奔喪的孝子,倒是一個沉默的醉漢。 舊辦公室仍然視我似大家庭的一員,仁至義盡地協助辦了父親的後事。幾天後,我十萬分地想不走了,可是欠人的機票錢,與所謂的“責任感”,押解著我再次放逐。 誰知,再次放逐卻成了永久的去國。 我依然沒有見到文因子。佩珍說她幾個月前辭職,讀研究所去了。 不知是否可信,後來聽人說,女人剪掉長髮,是一種僅次於自殺的哀痛。
19. 送走父親,我像是被抽乾的人形,包載著一顆破碎的心。沒有任何目標,我失去了繼續吃苦打拼的動力。我宣告放棄了。 我要切斷一切的過去,我要一個新的開始。有一天,我離開了大學城,離開了妻子。 我心恐懼不可知的未來,負著離棄妻子的歉疚,憤恨世界的一切不公,傷心卻欲哭無淚,一個人開了幾天車,橫越新大陸,我抵達一東岸大城。 來美國一年許,我唯有的生存技能是在中國餐廳端盤子,或寫計算機程式。沒有介紹人,看門狗似的,勢利的中餐館的經理們,逐我於門外。倒是那科學家給我的工作經驗,反而助我找到一份工作,成為一初級電腦程式員。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找到事的那天,我走進一個酒吧,要了一杯酒。我跟酒保說,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他說,恭喜啊。可是,酒錢照算照收,我也沒有餘錢,多給點小費,感謝他幾秒鐘的人際互動與溫暖。 又過了一年多,我與妻子滿足了法定的分居時限要求,走完了離婚的程序。我的部分收入被她女權至上的律師訴訟成贍養費,供她繼續讀博士。 我的電腦編程技術,是我的謀生能力,是我的劍。經年累月,我磨練著它,我似一古代的遊俠,持仗著利劍,飄蕩在新大陸的江湖職場。 隱形人也辦了簽證來美,時時陪我。 命運像是一場笑話,幾年後,妻子學成歸國,成為一國內的知名教授。當初,不願出國的我,繼續在江湖行走,找不到歸路。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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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