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賴香吟的《史前生活》
這本書是普普斯特推薦的,事不疑遲、二話不說就上網到博客來買了下來,一方面是相信普普斯特的閱讀品味,另一方面則是試圖拓展我的視野,事實上,在學生時代 (所謂的史前生活) 之後,對於國內散文創作的閱讀經驗實在是極度貧乏。
普普斯特的部落格裡轉貼了《史前生活》的第一篇散文〈岩畫〉,可以體驗一下賴香吟她那冷調抒情的寫作風格:
「……原來我們沒有長出翅膀,沒有怪獸,所愛的人沒有結合,代之以一次又一次的告別。我們的生活已風化成破瓦殘片,惟岩壁留著夢與勇氣的痕跡,同時,也藏著愚蠢與傷害的記號,而我是那個被留下來,來不及償還的人。
在那裡,回不去的那裡,工具是有限的,關係是有限的,愛剛剛萌芽,原始而不敢逾越自然,但也因為原始而更傾向創造神話。我們落下手印,可能因為虔敬,也可能因為爭辯,或者一個美麗的誓言。船是我們的直覺,鹿是我們的愛人。撲朔迷離的語言,關於那些岩畫,將成為一個又一個遙遠的謎,在更多的考古隊伍到來之前,靜靜毀壞。」
http://blog.udn.com/bingoplanet/4632639
賴香吟在〈自序〉裡則是提到書名《史前生活》的原意:
「『史前生活』這個詞,在這裡,與其說它顯得灰暗沉重,毋寧接近寧靜的青色,它比較多的是對一段原始青春的想念,印象與感覺的重組;如果可以,我更願意形容它是金色,充滿了想像力的馳騁,直覺的靈敏與放縱,孩子奔跑的勇氣。」
同時收入在這本書的還有一篇小說〈蟬聲〉,原是 1994 年的舊作,寫的是有關七0年代留日學生歷經獨台思潮、一種理想主義者的思辯及苦悶,雖然這個題材對於 E 世代有些遙遠,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到更遙遠的郁達夫。
回頭談談我個人更喜歡的兩篇文章〈普魯斯特的圖書館〉和〈玉蘭花〉。
先談〈玉蘭花〉,它試圖藉由嗅覺與記憶的關連性去悼念亡父:
「有些氣味,就這樣不知不覺留下了…花香含著雨的濕潤,一個來自史前生活的訊息。」
「萬花筒般的追憶,逝去的年年歲歲。開車離開佛寺,很長一段路我迷失了方向。整座城市裡都是車流,我天旋地轉地哭起來,在回憶的巨廈裡。」
〈普魯斯特的圖書館〉這一篇則是源自《追憶似水年華》第二冊〈在少女們身旁〉的一段文字,我先摘要較完整的一段內容如下:
「對愛情的回憶並不超出記憶的普遍規律,而記憶規律又受到習以為常這個更為普遍的規律之制約。習以為常能使一切都變得淡漠,所以,最能喚起我們對一個人的記憶的,正是我們早已遺忘的事情(因為那是無足輕重的事,我們反而使它保留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所以我們記憶最美好的部分乃在我們身外,存在於帶雨點的一絲微風吹拂之中,存在於一間臥房發霉的味道之中,或存在於第一個火苗的氣味之中,在凡是我們的頭腦沒有加以思考,不屑於加以記憶,可是我們自己追尋到了的地方。這是最後庫存的往日,也是最美妙的部分,到了我們的淚水似乎已完全枯竭的時候,它仍能叫我們流下熱淚。是在我們身外嗎?更確切地說,是在我們心中,但是避開了我們自己的目光,存在於或長或短的遺忘之中。唯有借助於這種遺忘,我們才能不時尋找到我們的故我,置身於某些事情面前,就像那個人過去面對這些事情一樣,再度感到痛苦,因為這時我們再也不是我們自己,而是那個人,那個人還愛著我們今天已經無所謂的一切。在慣常記憶的強光照射下,往日的形象漸漸黯然失色,模糊起來,什麼也沒有剩下,我們再也不會尋找到它了。或者更確切地說,如果幾個詞(如“郵政部司長”之類)沒有被小心翼翼地鎖在遺忘中,我們就再也不會尋找到它,正如將某一書籍存在國立圖書館一冊,不這樣,這本書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p.572 追憶似水年華 II 在少女們身旁 聯經版 1992)
賴香吟在這裡談的正是她在圖書館的閱讀經驗,巧妙的和《追憶似水年華》書裡頭所提到圖書館的片段互相應和 (CORRESPONDANCES)。
最終,她建議讀者:
「遺忘吧。即便對愛情的回憶也不能超出記憶的規律。把幾個關鍵密碼鎖進遺忘,如同把幾本書偷偷藏進圖書館的書海裡,讓它發黃,讓它沾上塵埃。如果有某個時刻,某個人要找到那本書,翻開它,閱讀將在那種時候,最徹底表現它的魔幻之力;如同記憶,在遺忘現身的瞬間,最徹底凝視自己:什麼時刻真正美好,又是什麼使人留下熱淚。」
這是賴香吟的《史前生活》,以普普斯特之名,推薦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