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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澀澤龍彥的《異端的肖像》
2024/02/26 05:12:33瀏覽228|回應0|推薦3
Excerpt:澀澤龍彥的《異端的肖像》

澀澤龍彥的作品從對岸的簡體中文版一直到楓樹林出版社的繁體中文版陸續出現,我不確定這是否有一股出版的浪潮湧現,但書架上確實已經收入不他的書本。

這本《異端的肖像》所提到的人物,除了羅貝爾‧德‧孟德斯鳩‧弗藏薩克(Robert de Montesquiou-Fezensac)伯爵之外,我幾乎都不認識,然而,真正能夠決定自己是否值得閱讀的關鍵詞就只需要一個,那就是「普魯斯特」啊!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50784
異端的肖像
異端肖像
作者:澀澤龍彥
譯者:殷婕芳
出版社:楓樹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3/03/07
語言:繁體中文

被權力所操控的人、執著於美的人、瘋子國王、魔法師、撒旦崇拜者、因自戀而幻滅的藝術家、遭遇挫敗的革命家、無用之物的發明家、犯罪者以及殺人犯……

澀澤的異色世界中,值得留有一席之地的從來就不是循規蹈矩的成功家或勵志家,而是流於為人所懼的陰影中的異端人物。

作者簡介
澀澤龍彥
1928
1987年。出生於東京。本名龍雄。畢業於東京大學法文系後,開始將薩德侯爵的著作介紹給日本人,同時還發表了顯露出人類精神及文明黑暗面的優美散文。晚年在小說領域開拓出獨樹一格的精神世界,深受大眾喜愛。其著作彙整於《澀澤龍彥全集》、《澀澤龍彥翻譯全集》(河出書房出版)。

Excerpt
〈活過一場的夏呂斯男爵〉

我對傳說中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晚年的奇特倒錯嗜好一直很有興趣。

這件事已經超過十五年了,當時還是學生的我曾被頹廢派作家莫里斯、薩克斯的自傳體小說《魔宴》深深吸引。據說薩克斯在二戰末期死於漢堡市的地毯式轟炸。這本暢所欲言的自傳是在作者死後由柯瑞亞書店出版(一九四六年),而書中所描繪的普魯斯特形象果然引發了醜聞。安德烈‧莫洛亞的《追憶馬塞爾‧普魯斯特》當中也簡單提過薩克斯自傳裡的問題點,不過我想照著薩克斯的描述,再稍微詳細地介紹普魯斯特式的地獄伏魔殿。

薩克斯去的那間奇特的店,是在巴黎某處掛著公共澡堂招牌的祕密男妓院,一進門就會看到收銀臺,這間店的老闆阿爾貝(Albert)就坐在那裡。阿爾貝當時五十歲,是個禿頭、兩鬢斑白、薄唇、藍眼且側臉角度極為尖銳的男性,眼神有著布列塔尼人的光芒。他總是倨傲地坐在收銀臺前,除了幫客人結帳的時間以外,都在翻閱歷史書籍或系譜學概論。他年輕時一心想到巴黎發展,因此拿了布列塔尼神父所寫的推薦信來到首都,一開始在D公爵的宅第擔任僕役,後來獲得R公爵賞識,成為他家的僕人。據說在那個時候,阿爾貝是個容貌俊美、身材高挑、金髮、個性順從且人見人愛的男子。

普魯斯特之所以認識阿爾貝,也是在這個R公爵的宅第,未來的小說家被這位美貌青年深深吸引。因此有人說,《追憶似水年華》裡的女同性戀者阿爾貝蒂娜(Albertine)其實就是這個阿爾貝,不過薩克斯也說了,這麼快就下結論可是會搞錯的喲!原來如此,在普魯斯特的小說中,登場人物都是雌雄同體(androgynos),想見他們有時也會轉換性別,因為這位作家所創造的劇中人物應該是一種象徵,其中有著他所愛過的真實人物的影子。姑且不論這些,這間巴黎的祕密男妓院,顯然會讓人聯想到出現在小說最後一卷〈重現的時光〉(Le Temps retrouvé)前半部分,那間戰爭時期以性虐待為賣點的情趣旅館,經營者是曾和男同性戀者夏呂斯男爵(Baron de Charlus)有過關係的裁縫絮比安(Jupien)。
……

莫里斯‧薩克斯將普魯斯特待在位於著名的奧斯曼大道上,軟木壁材的房間內足不出戶之後的這種噁心又殘忍的嗜好稱為小孩子的殘酷,而《追憶似水年華》這部龐大作品的所有一切,也有如怪物般的孩子——可將其視為精神上有過一切成年人的體驗,但靈魂卻還是十歲孩子的一部作品。普魯斯特的幼稚,可以從他即使長大了也還有異常的戀母情結這一點得知,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卻發展成了這麼令人不忍卒睹的倒錯狀態。

說到對青年時期的普魯斯特有莫大影響的人物,那就是屢次被提起的羅貝爾‧德‧孟德斯鳩‧弗藏薩克(Robert de Montesquiou-Fezensac)伯爵這位兼具詩人身分的權貴顯要了。在普魯斯特創造的地獄裡登場的人物當中,集最令人不快的頹廢與倒錯於一身的男同性戀者夏呂斯男爵,據說是取材自孟德斯鳩。普魯斯特肯定是在這個怪物當中發現了如同鏡子般的作用,可以清楚映照出自己的敗德辱行、俗不可耐、自我陶醉以及講究行頭等。他成了孟德斯鳩的小老弟。

在世紀末的倦怠氛圍中,孟德斯鳩也曾像個帝王般表現得傲慢無禮。無論是他的詩文,他對藝術和骨董的喜愛也好,他在沙龍裡的隨興談話也好,總是能讓人眼睛為之一亮,但後來卻跟不上時代潮流,完全被普魯斯特的光芒所掩蓋,孤孤零零地被世人遺忘。於斯曼的著作《逆流》中的主人翁德‧埃辛特(Floressas des Esseintes)家中的室內裝潢與文學興趣,據說是取材自孟德斯鳩在巴黎奧賽堤岸四十一號的豪華住宅以及其架上藏書。王爾德(Oscar Wilde)筆下的人物——道林‧格雷(Dorian Gray)的白色裝束,據說是模仿孟德斯鳩的穿著打扮。他跟龔固爾(Edmond de Goncourt)、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以及德布西(Claude Debussy)走得很近,他資助魏爾倫貧困的生活,引薦惠斯勒(James Abbott McNeill Whistler)、比亞茲萊(Aubrey Beardsley)進入巴黎畫壇,並且讓牟侯(Gustave Moreau)、魯東(Odilon Redon)以及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畫家的作品得以呈現於世人眼前。然而他終身未婚,人們總是用猜疑的眼神看待他(因為他的女性特質),他跟美貌的祕書同住,身邊總是彌漫著醜聞的氛圍。

接下來我想試著勾勒出這個世紀末的王者肖像、當時的時代背景,以及社交界的氛圍。

孟德斯鳩‧弗藏薩克的家族是法國最悠久、最有權勢的家族,其歷史甚至可追溯到中世紀的墨洛溫王朝(Merovingian dynasty)。雖然跟德‧埃辛特的家族頗為類似,不過在他的家族中並沒有國王的寵臣,而是跟大仲馬(Alexandre Dumas)在小說中提過的達太安家族(D’Artagnan)有關聯,羅貝爾的母親是中產階級出身。雖然是在巴黎出生(一八五五年),但幼年時期他也曾待過這個位於加斯科涅地區的達太安家族古堡。他是老么,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他的父親是伯爵,喜歡拍照(當時最時髦的嗜好)、賞玩骨董,也喜歡神祕學,而這些嗜好全都傳給了兒子。雙親都對兒子很冷淡,這一點也跟德,埃辛特的情況頗為類似。

猶太企業家夏賀勒‧哈斯(Charles Haas)是《追憶似水年華》中的斯萬(Swann)先生原型,也是青年時期的孟德斯鳩首次進入社交界的推手。不過這個青年既不跳舞,也不追求年輕女子,只是靠著才氣過人的對話,就讓貴婦著迷不已。「他的手戴著漂亮又精緻的手套,形狀是如此美好,手腕優雅地彎曲。有時他會脫下手套,將那高貴的手伸向天際」,跟他熟稔的伊莉莎白德‧克萊蒙‧通納爾(Elisabeth de Clermont-Tonnerre)公爵夫人這麼說。大概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讓男性精神緊繃、讓女性大獻殷勤,但是女人對他來說,就算只是稍微碰一下,似乎也是噁心得很。他後來跟莎拉‧伯恩哈特(Sarah Bernhardt)走得很近,她老是纏著他。有一次朋友聚會,在大家起鬨之下即興演出喜劇,他穿著緊身褲與她相擁。據說他當天晚上回到家之後,連續嘔吐了二十四個小時。

孟德斯鳩伯爵在連一本詩集都還沒出版的時候,他那有如唯美主義小殿堂般的奧賽堤岸豪宅就吸引了來自文學界與社交界的好奇眼光。備受矚目的《逆流》一書是在一八八四年出版,當時於斯曼只是在龔固爾的家中偶然見到這個優雅的年輕人,就從馬拉美那裡聽到許多關於孟德斯鳩的愛好與室內裝潢的傳聞。於斯曼所寫的未必是事實。首先,孟德斯鳩並不像禁慾的僧侶那樣討厭社交,也不是那麼敏感而體弱的人。另外,他也不可能把室內都裝潢成那樣的中世紀風格,不過,在某一方面倒是有吻合。而且在龜殼鑲嵌寶石等作法據說是哥提耶(Théophile Gautier)的女兒——閨秀詩人朱迪(Judith Gautier)發明的,並非是孟德斯鳩的發明。皮耶‧羅逖(Pierre Loti)把中世紀風格跟東洋風格混在一起,奥斯卡‧王爾德把希臘跟日本混在一起,因此在孟德斯鳩的房間裡,大概也把古意盎然的骨董跟摩登藝術品雜七雜八地擺在一起。無論如何,那都是當時流行的美學。

……

然而孟德斯鳩在文壇僅被視為半吊子,無論是他的精心傑作——詩集《蝙蝠》,或是從福樓拜的《薩朗波》借用書名的《有著甘甜香氣的隊長》、《藍色繡球花》、《紅色珍珠》,以及《孔雀》加等書,都只是被當成新奇的作品而已。處女詩集《蝙蝠》是將蝙蝠的圖案以和紙印刷並放入織錦緞盒中,封面背面也印有蝙蝠的飛行姿態。他只要有為數不多的讀者就滿足了。不過,莫里斯‧巴雷斯在《艾爾‧葛雷柯論》一書的開頭為他寫了很長一段題獻辭:

「他既是詩人,也是許多罕見的資料與人物的發掘者,更是第一個替葛雷柯辯護的人。而且總有一天,也會有人發掘他並且替他辯護。」

皮耶‧路易斯(Pierre Louys)、保羅‧瓦勒里(Paul Valéry)也都將自己的著作獻給他。

他跟普魯斯特所描繪的夏呂斯男爵似乎有些不同。首先是長相不一樣。孟德斯鳩身材削瘦,有著尖下巴與尊貴的長形臉。從照片中看來,並不會讓人覺得女性化。雖然他的確是男同性戀者,但是一輩子單身,終究不像沒了老婆的夏呂斯那樣敗壞操守。雖說如此,但他的晚年也並非無憂無慮。

……

晚年的孟德斯鳩完全未在社交界露臉,獨自一個人待在廣闊的房子裡閉門不出。不過,倒是有個年輕人好意寄來詩歌與信件。那就是人見人愛,又受到普魯斯特、呂西安‧都德以及其他曾在伯爵身邊打轉的人不斷追捧的中產階級之子,並有著充滿感情的雙手與美麗雙眸的削瘦詩人——尚‧考克多。原來如此,他很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孟德斯鳩。然而不知是幸或不幸,他遠比孟德斯鳩更希望能取悅他人,不管對方是誰一律尊稱為「您」。考克多表面上是貴族主義,不過他沒有前輩詩人那樣的倨傲與沉著,自戀也分成許多種。

半個世紀過後,「沒有什麼會比壞名聲更難以長久維持」,當考克多寫著他擅長的格言時,他的腦海裡大概已經沒有孟德斯鳩的身影了吧!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孟德斯鳩突然開始寫一些士氣高昂的愛國主義詩句,這也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小插曲。這一點似乎也是他與夏呂斯男爵明顯不同之處。儘管如此,老殘的詩人所遭受的最後致命一擊即,是曾是自己弟子的人貼在他額頭上的帕拉梅德‧德‧蓋爾芒特、德‧夏呂斯男爵等不祥的名字。普魯斯特躺在床舖上,觀察著受害者的反應。

《在斯萬家那邊》(Du côté de chez Swann)是在一九一三年出版。孟德斯鳩無法理解普魯斯特小說的新穎與價值。他沒有察覺到,以前那個對自己一舉一動都驚恐萬分的膽怯青年,如今已成長為小說家這種可怕的人種。而且內心還是個十歲的孩子!

《在少女們身旁》(À lombre des jeunes filles en fleurs)於一九一八年出版。夏呂斯男爵終於在巴爾貝克登場。孟德斯鳩在想,這個蓋爾芒特公爵的弟弟、在貴族社會裡似乎頗有影響力且不可思議的男人是以誰為原型?夏呂斯是這麽說的:「如今所有的人都是大公。要怎樣才會引人注目呢?如果我想悄悄去旅行,就會用上大公的稱號。」哼!這不就是我的表哥赫梅里‧德‧拉羅希福可在一九六年被冊封為巴伐利亞大公時,我隨口說出的話嘛!再說了,「像是年輕男女的二重唱般,跟某種最低的女低音頗為相似的聲音」又是怎麽一回事!

《索多姆和戈摩爾》(Sodome et Gomorrhe)的第一部,是在一九二年十月出版。普魯斯特找了個藉口,沒有馬上把這本書送給伯爵。就算再怎麽解釋也沒有用吧!事實上伯爵明明知道夏呂斯和自己並不是同一個人,然而文學上的真實,遠比真實人生還要來得真。孟德斯鳩就是夏呂斯,命中註定非得用夏呂斯的身分死去不可。

孟德斯鳩跟普魯斯特說:「我曾經想過,第一個勇敢地直接把提貝里烏斯(tiberius)跟牧羊人柯里登的敗德辱行當成主題的人會是誰?結果是你。你不顧一切地寫了出來。既然寫了,就不妨來看看結果。不過,到底會怎樣呢?那我可不知道。敵人可是很難應付的……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十一日,孟德斯鳩還沒來得及看到《索多姆和戈摩爾》的第二部出版,就在蒙頓因尿毒症與世長辭,遺體葬於凡爾賽。伊都里的遺骸先前已埋葬於此。有二十多位友人參加葬禮,並未見到親戚現身。艾達‧魯賓斯坦的黑色面紗相當引人注目。此外還有克莱蒙‧通納爾夫人、神祕學家庫喬德博士、女性作家露西‧德拉呂‧馬德魯斯(Lucie Delarue-Miardrus)等人。初雪飄落在艾達獻上的蘭花花束上。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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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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