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經過一年多的政治動盪，甚至流血衝突，終於在近日選出新總統。新總統穆希誓言將「平等對待每一個人，且成為埃及人民的忠僕」。

穆希的話是否能做數？還有待觀察。新局面令人期待，卻不能說一定樂觀。

當年，菲律賓的馬可仕下台，選出新總統柯拉蓉艾奎諾，也曾展現清新形象，並也誓言從事各種改革，她甚至還前往美國國會演講，獲得許多掌聲。但是，多年過去了，菲律賓的政治又有多少長進呢？

其實類似的情形在許多國家都曾發生。簡單說，民主化初期，要能立即建立穩固的民主制度，對許多國家來說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事。像法國大革命後的法國第一共和的命運，德國實施威碼憲法後的命運，中國在一百年前的共和政體的命運，幾乎都是以失敗告終。中南美洲各國其實也都在號稱的民主制下浮沈，始終難見真正穩定、進步的政治成就。

建立穩定的民主制度不易。因為它需要很多的條件。當年胡適曾強調實施民主制比實施威權體制更容易，想來只是要勸那些準政治強人們放手。關鍵恐怕在於：民主制固然像胡適所說，是庸人政治，是不需要菁英統治的政治，問題是，這只說了事情的一面，而還有沒說的一面。民主制度可能的確不太需要由最菁英者來統治，但是，卻極需要一大群優質的國民來支撐這個制度。如果國民素質低落，民主制也就難以穩固。

一百年前的中國，之所以會從嘗試實施共和制，一轉而走向洪憲帝制，也許有袁世凱個人的權力慾在作用，但是很可能也因為袁氏與其周遭的許多人都覺得這種共和制實在是不可行、走不通。同樣，其後的幾位執政者，也都在民主的口號之後，紛紛走向威權體制，幾乎無一例外（除了晚近台灣例外）。

民主之難，或可分從兩個層次與兩個面向來討論。兩個層次是指菁英與大眾，兩個面向是指權力慾與依賴性。

漢末曹操曾為自己身為宰相而掌大權做出辯解，說：「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這話道出因為許多人都有權力欲望，所以有政治紛爭與戰爭的冷酷現實。

民主制下，權力紛爭只會更多，而不會更少，因為有更多的人發現，沒必要壓抑自己的權力欲。民主制的好處，可能只是以數人頭代替打人頭。但是，這也並不保證必然。有時候，即使是應該數人頭，卻有些人就是要打人頭或禁止別人數人頭。尤其在民主化的初期，紛亂之象一點也不會減少，而很可能是更多，因為之前所設定的規矩都已經不再有效，而新的規矩很多都還缺如，或還未能深入人心。

菁英之間的權力鬥爭，在民主制下只是形式變得更微妙、複雜，而並不會消失。

以當前台灣來說，不但是有兩黨之爭，其實還有親民黨、台聯黨、新黨不時會冒出一些火花。嚴格來說，還會有中共、美國，甚至日本…也介入到台灣的政治。即使是在國民黨內，又何曾就能和諧、一致？好比國民黨內部最近要討論未來台北市長人選，立即又有風風雨雨，連馬主席也都耳根不得清靜，稍有動作，就被黨內人士毫不客氣嚴詞批評。

對黨主席的抵制動作何止是台北市長人選而已？美牛事件，立院的情形，其實明眼人不難看出，是有人要看馬主席的好戲，如果能讓馬主席失去威信，恐怕是正中下懷，那又何必自己強出頭。

這就是民主制下的複雜形勢。

當然，如果菁英間互不相讓，民眾卻自有清明見地、舉止有度，那也還不至於使大局陷入困境，但是一般民眾實際上卻很容易陷入民粹狀態，而使問題更形惡化。以美牛案來說，雖然美牛可能有瘦肉精，但是，我的判斷是，這事情並不太嚴重（參見楊志良、沈富雄、林瑞雄...等人的說法）。只要有一些配套做法，譬如限制瘦肉精含量，並做明確標示，就還是可以讓美牛進口，而且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反之，如果因為阻擋美牛，使與美方的TIFA無從開始討論，那問題才更嚴重。

但是，不僅綠營以霸佔主席台方式阻擋，連藍營立委也說：不知為何而戰。怎麼會不知為何而戰呢？當然是為了更重要的國家利益與目標。說不知為何而戰，是因為馬總統已經失去威信，而又有人想趁機進一步打壓馬的威信。但是，真正的國家利益何在？有考慮這個問題嗎？

有人說，沒必要在美牛案讓步，「因為美方並沒有以此為條件」，或「因為與美方簽TIFA並沒什麼必要」。這個說法確有人提，卻不是主流意見。台灣政治台面上的主要人物，即使是反對勢力，也沒人敢講這種話，因為誰都知道，事情不是這樣。台灣需要與美方簽TIFA，或者說，台灣還需要美方在經濟上與更多是政治上的支持。而美牛案至少是個嚴重的阻礙因素。

但是，美牛案硬生生卡在民粹意見與菁英的權鬥上，包括國民黨內的權鬥。

民主制需要人民展現真正的「主體性」，人民要能自律，要能有清明的見識，要能知所抉擇。如此，人民才不會被政治人物玩弄，也才不會在不自覺間成為政治鬥爭的工具，甚至成為失控而造成混亂的力量。

埃及人能從此享受穩固的民主制嗎？坦白說，我並不樂觀。依我所粗淺認識的埃及人民的政治素養，我估計難度極大。而我也猜想，正因為大眾普遍的威權性格，即使新總統穆希誠心想帶領埃及走向民主化（坦白說，我不太相信他會是忠實的民主制推動者，而更像是個宗教保守派），也會遇到極大的阻力。他如果太執著地想認真走向民主化，甚至可能像先前的沙達特一樣，遭到暗殺或政變推翻，會有另外的一些菁英，認為他們（那些擅長運用威權統治伎倆的菁英）才更適合來統治這個國家。

當然，我終究期盼，埃及能從此成功走向穩固的民主制，為其他國家建立一個良好的學習、效法典範，也讓我能對人民大眾有更大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