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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03/08 22:55:16瀏覽790｜回應7｜推薦6 | |
以人為神，猶如刻舟求劍：再說中共的無神論人本主義
在中共建政以後，共產黨秉持著”無神論“立場，強烈壓抑、控制各種宗教活動，特別是在其初期左傾路線時期。之後雖然對宗教活動控制較鬆，卻也還是以無神論作為其主流思想。
無神論的號召力很可能並不在於無神論本身，無神思想很可能導致心靈虛無。一般人恐怕並不喜歡這種心態。無神論如果有號召力可能比較是在於其”人本主義“ 後設思想。”人本主義“(humanism)是近代世界的主流思潮，強調人的價值、人的尊嚴與主體性。這是一種號召力強大的思潮。有人認為近代世界的文明進步，大體可歸因於人本主義思潮（如英國牛津大學歷史學者Alan Bullock）。西方從文藝復興以後，人本主義思潮興起，傳統基督教的神本思想則逐漸退潮、式微（基督新教的崛起很可能可視為是基督教退潮大趨勢中的某種宗教復振過程）。總的來說，西方的人本主義思潮興起大體是與基督教退潮趨勢互為因果，人逐漸取代了神，成為世界的中心。基督教與人本主義思想常常處於互相對抗的狀態。雖然有人嘗試融合，如20世紀法國的雅克·馬里丹（Jacques Maritain）。但是，馬里丹卻也未必成功，更未成為主流。
馬里丹認為，每個人都擁有固有的尊嚴和無可取代的價值，這一點是基於人被造於上帝形象這一基督教教義。他並且試圖在普遍性與個性之間找到平衡。他認為真正的人本主義既尊重個人的獨特性，也承認人們之間的共通性，即所有人都是上帝創造的，都有追求真理、善良和美的共同責任。
我以為，兼顧個性與普遍秩序可能是至關重要的事情，但也是最困難的事情。普遍秩序的形成，有賴於規範。但是，要人們遵從普遍規範，而不只是小群體的規範，乃至只是順從個人的癖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唯有對某種超越精神的崇敬心理比較能夠幫助形成這種態度。而活在世間的人很難具備這種超越精神。崇拜世間人，往往就好像崇拜希特勒、斯大林、毛澤東...那樣，為這個世界帶來災難。
問題可能是，基督教提供的生命出路，似乎也並不足以讓所有的人滿意，甚至因為基督教與人本主義思想之間可能存在的歧義，使很多人對基督教教義也有所質疑。但是，這很可能不應該導致對超越精神的全面否定，而比較可能是需要重新詮釋。總之，人類需要有普遍性意義的律法，而這種普遍性源於這種律法的超越精神。耶穌的教訓，或者新約聖經中的福音書內容，很可能較舊約內容更具有超越精神，更具有引導人類生命出路的普遍意義。
基督教退潮的最極端表現就是無神論的出現；共產主義則是旗幟最鮮明的無神論思想。當然，基督教與無神論的共產主義也就長期處於對抗的局面。
中共以馬克思思想為宗，而馬克思思想大體就是一種無神論的”人本主義“思想。理論上，我們或許可以將人本主義依其對神的存在與否的信念分成兩個不同類別：一種是相信有神的人本主義，一種是相信無神的人本主義。基督教的人本主義思想大體屬於前者。前述的馬里丹就是其一。而更早期、16世紀的德國伊拉斯莫斯神父也被認為是重要的基督教人本主義思想家。
基督教不僅相信有神，而且認為神是造物主、是宇宙的主宰。從而，人的主體性是源於神的恩賜。也可以進一步說，神才是終極的主體。相對於神，人的主體性是有限的。但是，對於那些極端強調人的主體性的人本主義者來說，神才是終極主體的說法是難以被接受的。由於神意不可捉摸，人的主體性也可能缺乏保證，也無從判斷其界限。所以，從尋求人的拯救的角度，或者從極度伸張人的主體性的訴求出發，神都可能成為人本主義思想的阻礙。所以，神本主義式的人本主義似乎會遭遇理論的內在矛盾。人本主義思想於是自然趨向無神的、世俗的人本主義。但是，這種世俗人本主義卻也顯然還有可議之處，而且問題似乎還更嚴重。
同樣是人本主義，還是可能有不同的內涵。人本主義的號召力，部分可能源於其與“人道主義”(humanitarianism)的重疊意涵。人道主義在一定程度上也許可以被視為是人本主義的一支。人本主義與人道主義都強調人的價值與尊嚴。但是，人道主義可能更強調一種正向的對待人的態度與對善良、利他...等價值的肯定態度。而這些特質很可能是人本思想有號召力的所在。人們不管自己做不做得到，大體還是傾向讚許能表現這些特質的行為。史懷哲醫生、德瑞莎修女等人能夠為世人崇敬，就因為他們為他人做出許多無私奉獻。而這種行為即是人道主義精神的展現。當然，終極來說，這種行為也是出於肯定人的價值的觀念基礎上，所以大體也可算是一種人本主義。但是，他們的奉獻行為背後很可能是基於一種對神、對某種超越精神的信仰。缺少這種對超越精神的信仰，這種奉獻精神是否能夠維繫，很值得懷疑。總之，基督教的人道主義精神，很可能是神本思想的產物，而很不可能是世俗人本主義思想的產物。
我以為，“人本主義”與“人道主義”兩者之間其實還是存在關鍵性的差異（按：這裡姑且忽略哲學上對人本主義的複雜討論與解釋架構，而試圖捕捉作為社會思潮的人本主義思想）。人道主義精神的極致，可能包含某種程度的自我犧牲。史懷哲醫生、德瑞莎修女之所以被推崇，很可能就是因為他們表現的自我犧牲與利他的精神。但是，在另外一些人本主義者的眼中，這種行為未必可取。譬如德國19世紀哲學家尼采就強烈批評基督教倫理，認為基督教是“奴隸道德”的典型代表，因為它推崇弱者的價值觀，如謙卑、順從和同情心，而這些都是弱者為對抗強者所採取的策略。尼采認為，基督教的這些價值觀阻礙了人類的創造力和生命力的展現，對人類的發展造成了負面影響。換言之，同樣是廣義的人本主義思想，基督教倫理中的自我犧牲與利他精神，可能會被另外的人本主義思想家鄙棄，認為這樣做會傷害人的主體性。
共產主義的思想導師馬克思也批評基督教。他認為宗教是“人民的鴉片”，意味著宗教作為一種幻覺，用來安慰被壓迫的階級，使他們忍受現實世界的苦難和不公，從而成為維持資本主義剝削結構的工具。換言之，即使是基督教徒的自我犧牲，也只是一種無謂的忍受，沒有多少積極意義，反而會成為資本主義的幫兇。
當馬克思和一群共產主義思想家在批判基督教的時候，他們有可能在未充分注意的情況下，同時把對某種超越精神的敬仰心理也一併排除了。從而導出的新思潮可能對人類世界形成某種促進衝突的因子。
不過，有趣的是，中共卻又推崇所謂“雷鋒精神”，那也是一種為利他而自我犧牲的典範。另外，中共通常將共產主義思想所蘊涵的humanism譯為”人道主義“，而不是”人本主義“或”人文主義“。這種譯法很可能有利於其思想傳播，因為在未細加釐清的情況下，共產主義的人本主義思想會得到額外的好感，來自人們對人道主義的好感。但是，正如前面所說，humanism基於強調主體性原則，實際上很可能並不鼓勵極端的人道主義的行為，包括人自我犧牲式的利他行為（如尼采就可能會認為這種自我犧牲是弱者的行為、弱者的生存邏輯）。共產主義強調鬥爭精神，就更和這種人道主義精神背道而馳。
共產主義作為一種人本主義思想，固然強調人性解放、階級解放，但是，它同時也是一種”無神論“思想。就如前面所述，馬克思認為基督教倫理容易使人成為資本主義剝削結構的工具。當然，共產主義的唯物論色彩，也促使黨員走向無神論。問題是，無神論容易讓人心靈陷入虛無狀態。而這對大多數人來說其實是很難受的。人們會去尋找某種類似神的事物，並且去信仰。譬如社會學鼻祖孔德就曾經嘗試發展所謂“人文教”（religion of humanity），一種非神的宗教。裡面強調人與人的互愛精神。但是，這種倡議顯然無疾而終，沒有下文。而在無神論的基礎上，人們還是有意無意地繼續在塑造某種類似神的替代物，以讓人精神上有所寄託。實際上，偶像崇拜的對象只是被改變，而不是被取消。毛澤東就一度成為廣大中國人民群眾崇拜的偶像。所以，當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上接見紅衛兵的時候，許多紅衛兵激動異常，痛哭流涕者大有人在。但是，作為偶像，毛澤東卻被黨內官方認定是三七開。換言之，即使是共產黨員，回頭一看，認為毛澤東也並不是完人。當然，外界甚至有人認為毛澤東是惡魔。客觀看，大躍進因為出現飢荒，餓死了逾三千萬人，這是事實。而在毛澤東執政期間內，中國人大量死亡的悲劇並不是只有這一樁。也就是說，毛澤東顯然不堪作為崇拜對象，他是人，是有缺陷的人，而且也許是有嚴重缺陷的人。以人為神，可能就會出現這種荒謬情況。以毛澤東為神，這個活人神恐怕太人性化了，他有很多“理想“，也有很多或更多的情緒。他一會兒主張要百花齊放，過沒多久，他又要反右。他一會兒主張”造反有理“，一會兒找解放軍鎮壓造反派。他想要生產大躍進，一會兒鼓勵全民大煉鋼；一會兒鼓勵農民放衛星。結果造成大面積飢餓死亡。但是，”人相食，要上書“這種事他又拒絕承擔責任，只好拿劉少奇當祭品。
毛澤東作為神，給中國人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事實上，以活人作為神，一次次都被證明是災難。為什麼？且不說人不完美，僅僅因為人距離現實生活太近，就可能會有各種問題。要作為律法的事物，本身要有穩定性與普遍適用性。太人性化、太多情緒反應、距離人們太近，都違背作為律法所需要的特質。人不能作為神，那個可遵循其律法的神。以人為神，猶如刻舟求劍，在本以為可以找到真理的地方，很快會失去真理的所在座標。曾經以為的偉人，下一刻可能變成罪犯或惡魔；或者，從甲群體來看的偶像，卻是乙群體的仇讎。
無神的人本主義，實際上很容易陷入自我矛盾的困境。“人類中心主義”是這種人本主義思想的一種可能的危機陷阱。人類中心主義很可能首先導致世界上人類以外其他部分的浩劫，然後也讓人類自身陷入絕望。問題很可能不止於此。前面說的以人為神，很可能會不斷推動新的造神運動。此刻的中共，似乎就在塑造習近平作為新的集體偶像。而這其實會讓習近平陷入困境。也許這是他自己製造出來的結果，但是，恐怕也還是這種體制/機制促使他走向這條路。他不完全自覺地被推上這樣的角色扮演遊戲中。他會因此而更大膽地嘗試一些集體運動，一些創新性的運動。問題是，可能欠缺合理性。因為沒有律法可循，也沒有討論、理性溝通的機制。
“清零政策”也許就可算是習近平的一種創新嘗試。他揮動魔棒，就讓整個國家照著他的意志行動、對集體進行控制。他要讓國家偉大，這個嘗試其實更大膽。問題是，其實沒有可依循的良好範式。他只能很粗糙地循著非現代的“偉大”國家的榜樣，特別是中國歷史上被認為國家最輝煌時刻的集體行動模式。採取軍事行動恐怕就是這些榜樣提供的參考模式。當然，我認為這只會帶來悲劇，台海戰爭，將是兩岸共同的悲劇。偉大，只是夢幻。而這也就是以人為神的結局。
按：
寫上面這篇貼文，其實心存忐忑，有點像是小孩開大車的意味。我嘗試處理一個自己明知無法操控的議題。儘管這個議題其實我已經多次討論過，但是我自己還是很清楚知道自己並不具備足夠的能力來處理它。而且，我也擔心可能得到某種我自己都無法接受的結論，或者說，心理無法承受以那種設想所可能建構出來的世界觀。不過，我終究還是寫了，也貼出了這篇胡說式的文章。如果不能成為大家討論的材料，就作為自己思考的一個起點吧。如果避開這種思考，我大概會陷入更狹隘、局限的思想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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