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昨（4/2）台灣醫界聯盟創會祕書長蘇益仁教授在聯合報發表〈社會需救贖 台灣要重生〉一文，該文頗能顯現一位綠營菁英人士，在挺扁後又對扁失望的心路歷程，以及他的誠懇反省。讀來頗令人動容。我無暇費太多心思來回應，但還是覺得有必要做些簡略討論。

蘇教授說：「身為昔日陳水扁的支持者…與失望的知識分子，四年來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的看法，我最後破繭而出，希望台灣能經歷這些事件的洗禮與救贖，如蛹般獲得新生。」這樣的期望，我認為有正面意義。台灣的確有需要通過痛苦的洗禮，獲得新生。

蘇教授又說：「二○○三年後阿扁已陷於人情的弱點而不自知，如過度信任國政顧問團及扁系成員，陷入了權力過度的深淵。…人情的包圍已難能令他理性治國。」他並坦承：「我捫心自問，自己如果在那個大位，恐怕都不會比阿扁做得更理性及守法。」

我高度同意，人情弱點與權力深淵很可能是扁執政後期陷入困境的重要成因。簡單說，我們一般人，特別是並不同情綠營的人士們，可能低估了扁的「處境」的問題。我們偏向從他的個人品格、操守來解釋他的犯錯。我們很難確切體認到身為總統，特別還是本土第一人的總統，會承受多大的角色壓力與誘惑，要多大的定力與抗拒才能擺脫犯錯的可能。我相信，這絕非常人所能做到。

低估情境問題，最大的危險就是忽略改變角色情境的必要，以致讓未來身處相同位置的人很可能再度犯下類似的錯誤，讓悲劇可能重演。

如果馬總統並沒有犯下與扁相同的貪污錯誤，這很可能不是當然的事，而是在很特殊的條件下才能達到的結果。（我們不易確定為了達到這個結果，是否另外付出了什麼全民的代價。）

我也同意蘇教授所強調的一點：我們的社會缺乏明確而完整的「宮廷」規範。當事人往往只是依猜度、權衡利弊來便宜行事。另外，很可能大家會傾向讓最高權力者擁有極大的便宜行事的優惠。多數人都願意讓渡給予他這樣的優惠。只有反對黨的人比較例外。這裡面，除了有人情的考慮，其實也有利益交換的功利考慮。

不過，在此我也要提出一些與蘇教授不盡相同的看法。

蘇教授似乎完全沒有提到「貪婪」、「軟弱」等用語。我認為那也是扁家的人必須被檢討的面向。

再者，蘇教授也沒有更深入的討論到一種人性的可能：阿扁的「轉變」表象背後可能有不變的部分。依我看，阿扁並不是從一個跡近完美的狀態祱化為一個軟弱或貪婪的人。而真相可能是，扁原來就有某些性格，只是先前隱而未顯。而當他達到某種位置以後，那些隱而未顯的性格才得以顯現。他可能本來就貪婪，只是這個特質先前被壓抑著或隱藏著，直到遭遇強大誘惑（與壓力），而且似乎不必再擔憂被揭露、被懲罰，才終於顯露。

我無意強行羅織扁的罪狀或惡性。我想強調的是我們應該關注人性裡潛藏著的這種危險。我的基本觀點是，我們的「本我」有強大的驅力，驅使我們去做各種從社會道德看來不應該的事。如果我們情境中多了誘惑與壓力，還有方便的機會結構，我們就更容易陷入本我的肆虐中。

在上文的結論中，蘇教授說：「阿扁現今道歉與否已不是重點，台灣人民在心中已都自有一把尺，重建台灣文化中的「為官之道」恐怕是扁案後台灣重生的契機。」但是我對阿扁是否道歉仍然重視。我認為阿扁如果願意誠懇認錯、道歉，台灣社會才能擺脫當前是非不明的渾沌狀態，才能真正獲得洗禮、重生；我們大家才真正知道，實際發生了什麼事、不正義的事情可能會通過什麼樣的情境與歷程而發生。我們大家也才能抒解心頭的那股長久積壓的鬱悶。

誠懇認錯、道歉，其實也才是阿扁自我救贖的道路。我認為，阿扁是因為軟弱，所以不能認錯，因為他無法承擔認錯帶給他的心理痛苦與恐懼。但是，也因為他不認錯，他的內心深處的良知將繼續接受煎熬。認錯才能使他平安，才能使他精神上獲得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