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童遭拐歷險記(上)

季非/文

有些騙子比強盜更可惡！因為強盜搶的是你現有的物資，而騙子卻有可能毀掉你爾後的整個人生。兒時有過一段被騙子脅迫的往事，這使我很早就對這類人穢惡的面目有過一番認識。小學三年級將升小四那年暑假，我差點就有可能被人口販子賣去他鄉，萬劫不復。那年暑假我家來了個不速之客，父親要我稱呼他"何伯伯"，只第一眼面見；我就覺得他可能是癩蛤蟆轉世投胎來的？

這個人不但氣質很冷漠怪異，外型也格外畸形奇特。身長不及一米五的五短身材，手掌和腳板都明顯比一般成人小得多，但很肥厚。兩眼很大，眼球凸出。人中短促；卻留著一撇小鬍子，下唇又特別突出肥厚，脖頸很肥使得下巴似乎緊貼在胸前。手臂很細，臂膀又肥成一團。才四十歲左右，肚子就鼓起如懷身孕，一頭稀疏的灰髮。手臂和腳上都滿是魚鱗狀皮屑！

更糟的是任何時候，他身上都會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酒臭氣息。他是父親在大陸時的老鄉。父親還很得意地說，何伯伯是大陸老家佃農的兒子，以前在家鄉時最聽他的話。人前他都稱呼我父親"李少爺"，父親來台後還從沒有人這樣喚他，父親在這個久已失去的繁華一夢中，何蛤蟆又喚醒了他曾出自豪門的自負感。父親一生耳根子軟，對家人嚴苛，在外人面前卻常扮演「空心大老倌」，非常好客，只要是"老鄉"就來者不拒。

父親的好友裡雖也不乏清雅之士，但他最聽得進讒言誆語，別人捧他幾句，他就把那人當成了知音。除了酒臭味外，蛤蟆精一說話就口沫橫飛，嘴也臭極了！而且瞎掰的內容連我這個小孩都聽得出來，滿口謊言沒有一句真話。可是他一來家裡，父親就當作他鄉遇故知，讓他在家裡住下了，也是我這段惡夢的開始！

母親在我小學二年級時；就已離家去台北工作自謀生活。沒人干涉；父親開始了更放浪的生活，在擺賭抽頭的人家全天食宿，經常好幾天都不回家。一個還在吃奶襁褓中的弟弟和兩個妹妹，就交給我來負責照顧。弟弟白天托給鄰居婦人，我放學回家時就送回來。每天天沒亮我就須起床，自己做早餐和二個妹妹中午的便當，夜裡和清晨還要給弟弟餵奶。如此已經疲憊不堪！因此在學校裡常被同學訕笑稱作"睡仙"，導師則稱呼我"小老頭"。何蛤蟆來我家的那半個月，適逢暑假期間，我雖不必雞鳴即起，卻又多了個要侍候的人。

不知何蛤蟆當初是怎麼來到台灣？從村裡長輩們閒談略知，他並不是民國三十八年大陸遷台的軍人，而是在民國三十四年時就已隻身來台，既不是公務員，也一直沒有任何固定職業，這麼多年來，他是怎麼在台灣生存下來？一直是個謎！由於多年來隻身在全台浪跡，因此能說得一口流利閩南語，這是他唯一能比其他長輩稱強之處。母親在遠方，父親經常不在家，何蛤蟆就暫時在我家坐地稱王，我不但要侍候他三餐，還要去為他買酒、泡茶，動作慢了還會被他罵。

他閒著時就跑到隔鄰農村的賭場去賭牌九和鬥雞，農村的人都以為他是本省佬。我村長輩們沒人想理會他，倒是他在農村的賭友們，早上要到我村買菜或吃早餐時，路過我家門口都會和他聊上老半天，鄰居看著都在皺眉頭。這樣一個從裡到外都極為穢惡的人，我不知我父親為何從未對他置疑？而且還讓他在家裡長居下來。幸好他對家裡兩個妹妹懶得理會，因此妹妹免於遭殃。

暑假閒著時，我從不會跟著一大群村童到處跑，閒著時大多時候就在家看書或畫圖消遣。那時社會上有位名氣很響亮的拳指書法家李世杰，他和父親同是四川老鄉，也贈送過父親一幅書法中堂卷軸。我沒看過他如何寫書法，有天畫圖畫完後再練習書法，看到這幅中堂就決定也來試試看；是否可以用拳指沾墨寫書法？未料這個動作可能就給了何蛤蟆歪腦袋裡發想起了靈感。

何蛤蟆幾次對我說想帶我去外面的世界遊歷，我都直搖頭，然後他開始在我父親那裏下功夫，買瓶酒和我父親喝得面醺耳熱時，就提出了他的構想。他對我父親說︰「你兒子很有天份，不要在這個小眷村裡埋沒了，讓我帶他去見見大人物，也許有人可以栽培他。」父親居然就這樣答應了，我那時還是小孩都覺得這個決定不可思議！但父命難違。

何蛤蟆帶我啟行的那個上午，很闊氣地找了輛計程車來停在門口，我村是窮村，一年難得看到一輛計程車在村裡出現。鄰居在照顧弟弟的陳媽媽覺得情況似乎不對？上前來問我父親怎麼回事？並且想勸阻。父親還笑嘻嘻地以為這是好康，婦人家不懂事，就要求陳媽媽不要管。我心不干情不願被推上車後，何蛤蟆捏住我手腕的力道，讓我立刻有一股寒意上身！但對父親說甚麼都是白說，再多說恐怕一巴掌又要搧到我後腦勺上了。

到了屏東車站，趁著何蛤蟆在買車票，我拔腿就想逃，卻撞到侯車客摔倒，仍被逮住。他把我拽到角落去，這時猙獰的面目就顯露了，一巴掌蓋在我腦袋上，然後掏出一條繩子，在他的手腕和我手腕間綁個死結。那個時代公共場所會管閒事的人很少，我知道大叫也沒用，他只要說我是他的小孩就可騙過路人。就這樣我跟著他首站是去到高雄港，到了港務局門外他才把繩子解開，並且恐嚇我；照著他的指示做動作，沒有他的允許不可以自作主張開口，否則會把我丟到大水溝裡去淹死！

港務局長的辦公室很大，何蛤蟆還在門口外等待了一會兒，探頭看到辦公室裡已沒有其他人，才拉著我闖進去，局長單獨坐在大辦公桌後沒有起身，一看到他就皺著眉頭說︰
「你可真是陰魂不散，怎麼又來了？」似乎以往曾經有過照面。何蛤蟆仍嘻皮笑臉地走上前去說︰「這次不騙你，這個小孩是真的很優秀。」
「你滾吧！不曉得又從哪裡拐來個小男孩。」

何蛤蟆又連珠炮地不斷推銷︰「你沒有兒子，我送來個寶。這個小孩白白淨淨，身家清白，是他父母不想養他了。」不到十分鐘，局長就把助手喚了進來，大力把我們推出門去。走在港邊水泥路上，我欲哭無淚，而且感到羞辱難當！

未完待續～

導讀︰
稚童遭拐歷險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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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童遭拐歷險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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