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兒子小四的時候，他的導師曾告訴我，當Peter（我兒子的英文名）知道她一個人獨自租屋在外頭住時，眼神充滿羨慕，嘴裡還不停的讚嘆：「好好喔！老師妳好自由喔！」讓她不禁好奇的問他，你住在家裡不好嗎？他不置可否的回答：「老師妳比較幸運，像我還得跟家裡那兩個人住」，「哪兩個人？」「我媽跟我妹啊！」多麼不甘願似的，弄得她哭笑不得。雖然被當成笑話來說，但我乍聽之下還是很難接受，很難相信是出自兒子的口中，言下之意我和他妹妹都成了他的拖油瓶不成？以為孩子是依附、戀著家人的，能有多少心思去比較？還會想甩開我們，真是人小鬼大！

不過想來也是難為他了，從他爸爸到大陸出差後，他就像是被委以重任般的突然長大不少，會自動自發的在睡前檢查門窗、注意爐火與關燈，好幾次我都上床睡了，還看到他小小人兒一個，猛然從床上跳起，摸黑跑去客廳檢查門鎖，開開關關的擾人清夢；又或者三不五時爬上板凳，透過門眼查看外頭是否有可疑人物，我們家在頂樓，要看到有人出現還真沒那麼容易，而且大樓管理森嚴，最多就是警衛上來巡邏，與他來個大眼瞪小眼，但是兒子仍然堅守崗位。我和老公常在背後戲稱兒子是「小老頭」，也許這小老頭還真自以為肩頭上扛了不少的責任呢！

隔年兒子念小五，女兒念小三，有天放學去接他們回來的路上，女兒興致忡忡的說：「我今天又學到一個新的知識，老師說從阿里山往下看，可以看到整個桃園市！」我一聽馬上對女兒讚賞有加，還拍拍手說：「妹妹好棒，上課都有專心聽。」結果身旁傳來兒子冷冷的聲音：「妹妹亂說，應該是虎頭山！怎麼可能是阿里山？」坦白說，我也搞不太清楚是哪座山，可是對兒子還是一陣指責：「你怎麼老是挫敗妹妹學習的心呢？她都說是老師教的，你怎能說她亂說？」一路上就這樣被我碎碎唸個不停，最糟糕的是到家後也沒求證，晚上又繼續數落兒子，直到隔天女兒下課回來說是她聽錯了，是虎頭山才對，我才知道冤枉兒子，以黑為白、又不准他爭辯，唉！有這樣沒常識的家人，兒子也真夠委屈了。

家人照理說該是最好的後盾，但有時也有可能是最魯的。瑜伽教室的同學就曾跟大家分享，她兒子每回出門都不說上哪兒去，有天她終於忍不住的問兒子，兒子回她：「我若一說要去哪兒，妳就會開始問個沒完沒了，我還能出得了門嗎？」語罷哄堂大笑，都是心有戚戚焉啊！不過，若真把家人的存在當成是種累贅，就有些令人傷感了，May長得如花似玉，我常說她外表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可是在現實生活裡，她卻是個極務實的人，反而是她的老公，天天懷抱成仙成道的宗教理想，無法專心於工作上，經常賦閒在家，倒讓May一肩挑起家中的經濟大樑，May也無所謂。直到她聽到老公埋怨，若非因她和孩子的牽絆與阻礙，他早早就能雲遊四海去了，這才讓May開始思索自身在婚姻中的角色與意義。

上星期五，平時常去的一家百貨公司發生了一起女子墜樓事件，適逢週年慶期間，又是在下班人潮最多的時候，且從頂樓一躍而下，不偏不倚剛好就落在百貨公司門口，引起路人不小的驚嚇與恐慌，無論時間與地點都相當的敏感，諸多的揣測紛紛而起。我雖聽聞，卻不見報上登載，按耐不住一顆好奇的心，直接問了在裡頭上班的好友Roush。她娓娓道來，說是上頭壓得厲害，只一家報社有報導，是一位年輕小姐跳樓自殺，肇因於憂鬱症，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家人都在國外，就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國內，看來很缺乏照應關心，一時之間還找不到人來處理後事....Roush末了還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完全顛覆我對家人的刻板印象，她說：「所以我們得感謝有家人的陪伴，他們都是我們的貴人！」我心頭不由得一震，在來不及反應下又讓Roush直逼著我問：「難道不是嗎？」

從小就被灌輸一些似是而非的觀念，夫妻是互相欠債的，孩子是來要債的，父母是來還債的，連大學讀的經濟學也有孩子是「奢侈財」的說法，久而久之「家人」這個字眼，在我眼裡就越來越索然無味，好像除了「債」的詮釋，再無其他更好的理由，再多的付出都是枉然，投入的是既定的黑洞，也宛若一灘死水，難再有任何漣漪。就連一向孝順的好友Linn，在面對越老越任性固執的母親開始起厭煩，不知何時也說這是在還債，聽來沈重又無力。

記得奧修大師在他的作品裡，就很喜歡創新用詞，也會仔細註解與區別含意，以避免讀者落入舊有的觀念裡，更不喜使用有僵固印象或是隱晦負面的語句，怕誤導而使之產生先入為主的意識，期許讀者能用全新的、不帶偏見的視角來看待他的思維，才能盡棄自我而隨他在天地間遨遊。在現實生活中亦是如此，家人的力量不小，卻一再的被「債」字所覆蓋與曲解，很容易就腐蝕掉家人之間的愛與體諒，在不知不覺中負擔上身，如何能樂在其中？Roush說得好，家人是我們的貴人，簡單的一句話就把家人整個提昇上來，去除因親近而生侮慢的慣性，刺激我們去積極正視家人的價值與難得，且能感受到自胸懷溢起滿滿的希望與興味盎然，一字之差，差之萬里啊！

父母有生養之恩，但相聚有時，不是貴人嗎？「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老公老婆不是貴人嗎？兄弟姊妹如同手足，不是貴人嗎？兒孫承歡膝下，更是可愛的貴人！哪是一個債字可了？「債」字步步為營，「貴人」則處處可行，「債」字避之惟恐不及，貴人則令人趨之若鶩，兩者猶如天壤之別，人的聯想力豐富，一個字眼即帶來一個世界，何不選擇一個愉悅的說法？從今天開始，就把「債」字給抹去吧！這無疑是桎梏的解除，沒有債的想像空間，與家人互動將更具創意與靈活度。若果真有前世今生，那孟婆湯一喝，也早做切割了，為的就是要人們盡釋前嫌，在這一世能有所突破與增進，這是上天的慈悲與美意啊！難怪每次看到Roush，她總是神采奕奕與笑臉迎人，堪稱是公司裡最受歡迎的人物，家人一定是她背後最大的動力來源與支持力量，肯定的回給她一個豎起的大拇指！

晚上做晚飯時，老公不顧我忙著，開口要我倒杯水給他，以往我一定臭臉以對，甚至拒絕，今天他貴人上身，知難行易下，我竟也能巧笑倩兮的奉上健康的電解水一杯！女兒趁勢也要一杯，嘿！這貴人也得輪流做吧？總不能全讓你們當去了，女兒下回吧！

（心得結語：「互欠債」並無實際的理論或是教化，有點像是口耳相傳的民俗傳說，但是卻洗腦得厲害。以前讀書時，聽到都視為無稽之談，但隨著年紀的增長，遇到無解的狀況越來越多，或是沮喪不被關懷的時候，很自然的就歸咎於此，我想這大概是僅次於「命運論」的第二個藉口。雖然可以讓人比較認命於接受現況，但也相對的較悲觀與被動，所以一聽到貴人之說，就很希望能以此取代債的念頭，不願意再把債的謬思傳給下一代，重新還原愛與體諒等美德於家人關係上。）

家人即是原生貴人，值得我們注入關懷與用心陪伴！（文＆拍攝：童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