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兒時，有回父親因為兄弟間爭產的問題而大動肝火，當時我還不清楚整個狀況，三叔打電話來家裡時，還熱情與三叔問好，父親憤而拍掉我的話筒，嚴詞厲聲的對我大吼：「他剛剛還拿刀要殺我，你不知道嗎？」我茫然不知所以，難以了解大人們的世界，前些時候不是還開心一起吃飯嗎？三叔真的下得了手嗎？父親持續和幾個叔叔吵鬧了好幾年，越老吵得越兇，最後甚至對簿公堂，無法善了。及至年長，我還是無從釐清這其中複雜的恩怨，但是從母親與眾親戚間的口中得知，父親實際上是個侍親至孝，對手足很照顧的至情至義之人，是寧可捨棄自身的壽命去為罹癌的三叔添壽的好兄長，所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母親更是看著叔叔姑姑們長大，每天照顧他們的起居飲食，直到他們各自成家立業，這份恩情是確實存在過的。

然而隨著家業的龐大複雜與手足之間的意見分歧，父親的古板理念漸不容於家族企業，埋下日後紛爭的種子，從此溫馨的過往不再有人提及，留下來的儘是不堪的吵鬧不休與家醜不斷。國有國史，家更需要一位立場清明之成員來書寫家史，除了可以正視聽、明是非之外，鉅細靡遺的紀錄，更有助於家人回顧憶及，親情常溫習，也許就能消弭日後的猜疑計較之心，將堆積的嫌隙化為烏有，而不致走到兄弟反目成仇、抱憾以終的地步。

有位朋友長得非常的標緻，身高學識皆高人一等，但仍視她的姐姐為競爭對手，見過她們兩個的都知道她們各有其美，本就難分軒輊，既生瑜、何生亮的情結一直盤旋其中，兩人感情壞到一人若在家裡住，另一個就搬到學校宿舍，甚至彼此的結婚典禮都互不到場，刻意避開。如今已為人母的我，常會思及朋友的母親的無奈，生了這麼優秀的一對女兒，卻老死不相往來，如何不神傷？當初糾纏的心結，如今攤開來看已不值一提，卻遺忘了曾經的兩小無猜、純真互動的歡樂時光，生命點滴在過，當真就這樣辜負此生的姊妹情？

有鑑於此，這段時間看到先生為兒子所做的一切，就有股衝動想立下家史，因為人善忘，怕兒子忘恩，怕老公失憶，怕家人間遺漏感謝，有文為證最好，可以馬上回到歷史上的任一時刻，儘管日後意見分歧而各有所執，也能顧及昔時的恩情而慈心以對、而多加包容。

先生在兒子國中一年級上學期末的時候就決心回台，不再繼續大陸的事業（詳見我另一篇文章「團圓之後」blog.udn.com/LycheesTung/10558411）。當時兒子的校排名還在一百七十七左右，先生聽從我好友的建議，帶著兒子去聽取多場的十二年國教的立意精神的演講，仔細研讀國家的教育方針及評估兒子未來進入各高中的機率，著手規劃起兒子的願景藍圖。經過兩年多的督導鞭策，兒子畢業時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最好的一次校排名是三十二名，更在高中會考拿到前所未有的好成績，順利進入一所優質高中。

說來這期間的甘苦，非親眼目賭，很難想像，表面上兒子雖然聽從先生的方向，但內心很怨懟，之前從沒人要求他的功課，國小玩了四年，五、六年級稍有立志發憤，到國中竟然全以讀書為主，簡直讓他抓狂，好幾次都頂撞他爸爸：「我為什麼要寫這些測驗卷？為什麼要聽從你的指揮？為什麼不能出去玩？」活脫脫就是匹野馬！幸好隨著功課的進步，漸漸享受到受人尊重與崇拜的眼光，發現功課好的附加價值很高，這些意氣之爭也就自動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父子同盟的效率與齊心斷金的展現，且光是每次的段考排名競爭就夠讓他心無旁騖的投入了，先生已不再需要費心領航。兒子常跟他妹妹說：「好好享受國小的生活，國中就沒得玩了」，也算是他的經驗談，領教到升學的嚴酷了。

但就在高中會考拿到好成績後，父子的衝突再度升起，兒子的第一志願與先生盼望的顯然不同，先生為了使之明白兩校的差異，不辭辛苦的帶他實地去參觀校園，日夜上網查詢校風與各方的評論，連學校師資都不放過，上課的交通路線更實際去演練一番。當聽到兒子最後的決定與先生趨於一致時，家中整個緊張氣氛頓時解除，我更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因為不能強迫孩子去做選擇，只能提供各種數據讓他自己做判斷，難得的是他沒有為反對而反對，把先生強調的優勢都考慮到了。

當選校大事確立後，兒子開始盡情歡度他的暑假，也就是沈醉於大考後的輕鬆與榮耀感之時，先生也秘密的進行一件大膽的計畫。我們所住的地區，雖已然成為桃園的新興之地，繁榮進步之快令人咋舌，但美中不足的是獨缺兒子高中校車停駐點。所以這附近讀這所高中的學生至少都得轉兩趟車以上才到得了學校，所花的時間達一個半鐘頭以上，來回就要三個鐘頭。雖然老公給兒子打了包票，若是入學後仍然不見校車成行於這地區，他會負責每天來回接送，但對於父子倆無疑都是沈重的心理與體力上的負擔。

沒想到先生不是甘於坐以待斃之人，他認為最好的結果就是一開學就有校車坐，兒子就不會被交通問題所困擾，而能及早適應高中生活。於是他分別與校方、遊覽車與公車聯繫，發現校方目前尚無計畫在這地區開闢校車路線，公車更麻煩了，至少要四十個學生才願意開，且有路權的限制，無法上高速公路節省時間。最後聽從遊覽車公司的建議，由先生實地規劃路線圖，再交遊覽車公司向校方申請，結果進行順利，校方同意九月一日開學時即通車試乘。也就是兒子早上六點半在自家門口附近搭上校車後，七點零五分即到校，足足少了一個鐘頭的車程折騰。

永遠不會忘記當兒子聽到這個好消息時，所露出的難以置信的興奮表情，尤其下午五點四十分就見到兒子入家門，與國中時到家的時間相差不到半個鐘頭，怎不令我驚喜？不過既然是試乘，自然就有停駛的陰影籠罩，先生片刻不得閒，天天急著去每個站點數人頭，一個禮拜下來，平均一趟去程人數不到三十，回程更少，有時才十幾個左右（部分學生留在學校附近補習），先生再次與遊覽車公司、學校溝通其他輔助方案........終於一舉敲定，校車開定了！

為自己的孩子分憂解勞不足為奇，但是能以此為出發點，順便做到愛屋及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倒是始料所不及，可說是個大豐收。當這條新開發的校車路線第一次在兒子高中的校網站公佈時，兒子的同學們紛紛互相走告，兒子開心的對我們說：「自己老爸幹的好事，兒子當然第一個知道的囉！」臉上不乏驕傲的神色。先生曾說：「看到這一群莘莘學子，一個個的上了校車，他們每個身影都像是我的兒子一樣讓我心疼，能讓他們同時得到交通上實質的改善與節省寶貴的時間，我得到的快樂與安慰是加乘倍數的效果，實在太有意義了，內心熱血奔騰不已......」

兒子，好好記住你父親為你斬荊披棘的精神與驚人的耐性與創意，請常懷抱這一刻的感動與恩典，時時將這份愛傳遞出去，父親對你的恩情永在，你對父親的關懷亦要永不止息。

懷舊好，讓人飲水思源........(童空心 文＆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