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仁教授】

5.

大樹下我沒與人對話時，便坐在藤椅上捧著書閱讀，涼風拂過我臉，我在閉眼休息前，將書籤夾在書頁上，並默想上面的字跡。

我的書籤上沒有印刷字，只有相遇過的某些人，震撼於他們所展現的生命力，而請他們留下隻字片語，讓我從字跡去回想所散發的光芒。

有兩個書籤，寫的是我看不懂的字。

在日月潭小狹灣的安神父，為了接觸台灣本土民眾而學會了流利的台語，更為接觸原住民而學習了邵族語言，以羅馬拼音寫了一段文字在書籤上，我朗誦了音韻，卻不明白意義，想問神父，他卻微微一笑。

不知安神父為何而笑，但之後我到震旦中心，展現了手中的書籤給雷神父，也請他留下文字時，他翻讀有著許多人生閱歷的書籤，到安神父的邵語文字時，也被吸引而朗讀。不知讀懂或沒有，他也露出神祕的微笑，在我的書籤留下更艱澀的文字。

雷神父的書籤，連朗誦都沒辦法，因為是以甲骨文書寫。

他逃離集中營後到東方來念哲學，愛上了中華文化而成為甲骨文專家，就像安神父話別明尼蘇達洲到台灣，也愛上山地文化而學習原住民語。可兩段文字我都不認識，但我重視的是心意，親筆寫的就值得珍藏。

從清華畢業後，我到銘傳教書，遭遇教育史上最大亂流，學者制定的政策混亂不已，教改白老鼠從國高中流竄到大學。另一方面，台灣家庭走入崩解潮，成為世界離婚率最高的國家之一，破碎家庭的孩子帶著傷口，來大學報到。

閉眼睛，讓一切入過眼雲煙，也能度日到退休。若懷抱著良知要去面對孩子，混亂潮流的衝擊，讓自己回家仍難以平復心情。我也曾被亂流衝擊到，離開銘傳而去輔大數年，看換個環境是否較好。之後仍轉回銘傳服務，覺得年輕人來自於大環境，而銘傳已很努力辦教育。

許多家長在教育孩子上的無奈或痛苦，我都曾嚐過。在挫折失敗中，我現在帶學生已非常上手、能融入他們的世界，像今年當大一導師，就已辦過5次活動，小小的班級沒有小團體，而是團結為一個溫馨的家。

在輔導學生就業上，我籌劃職前訓練、與廠商建立合作關係，把家長交付給我的孩子，安心地送到職場，可過程的辛酸，卻是點滴在心頭。

在我遇到挫折時，有時我會到大樹下閱讀以轉換心情，經驗大自然的平靜，以及前人的智慧。念書到一段落，我有時會凝視書籤，想起生命中曾經相遇的人，要對我說的隻字片語。

對於安神父書籤，雖然我不認得字，朗讀起來卻充滿力量，常讓我再振作；雷神父的書籤，我連念都沒辦法，但是凝視許久，也像看名畫般，傳達出心靈的意象，呼喚我前行。

所以，神父到底為我留下什麼文字呢？不認得字應該就沒有意義，為何也能給人力量呢？我仰望大樹，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滲透進來，像針芒往我眼裡扎，卻不肯透露字跡裡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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