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1

二、

在那段緩解的期間，住在南部故鄉的他，知道可能會再發病，但不知道是哪一天。有一次，他因為感冒白血球突然變高，趕緊託我帶信給她女朋友，我久久都無法忘懷那時候他的心慌，怕他後來跟她再一起的決定又傷害了她，雖然到了林口長庚之後，發現他只是感冒而不是復發。

在長庚醫院照顧病人的日子裡，我們也遇到許許多多不幸的人，花樣年華的女孩，等著生命結束的鐘聲響起，會在晚上時，偷偷地躲在床單裡哭；洗腎的婦人，擔憂留在家裡嗷嗷待哺的小孩，臉上的每一吋皮膚裡，都埋藏著憂慮無助的肌肉。

病人就好像是寒冷夜裡失神跌落冰河的旅人，周遭的家人看著他求救的聲音，傷透自己的心，握著他們漸漸冰冷的手，卻一點都沒有力量能拉他們上來，每一個受苦病人的家屬，衷心等待的，就是新的醫學技術發明，能將這些病人的手拉上來。

我哥哥真正復發時，我還在南部準備考試，離開世界的那一天，兄弟裡只有我一個人沒在旁邊，這是我一直很愧疚的事，哥哥的遺書寫的字不多，只說他真的很幸運能生在這樣幸福的家庭裡，但卻沒有緣份能長久相處下去，他也把器官捐給一些需要的人。

那紛至而來的悲辛在短短的幾百字中顯現無遺。哥哥緩解的那兩年，曾經到醫院鼓勵很多病人，他的離去，帶走的不止是我們的心，也是很多人的心。

但考研究所的日子壓力很大，很多感覺都被我壓了下去，後來我到台大念研究所住在外面，第一次離開家鄉那麼遠，晚上睡覺的時候，那些曾經等待解藥的無奈感，又會盤踞在腦海裡。

我在電信局短暫工作，研究重心移到了網路，也發表了一些論文，我想回學校念博士，也許因為自己對研究有了一點信心，報考之前，我帶了著作目錄，到一個學校找研究資訊科學的老師。

我跟他們說，我想從事資訊與醫學相結合的研究，但第一個遇到的教授很不客氣，他拿了一張他的著作目錄給我看，把我嚇到了，因為論文真的是一長串，他還留下了一句『年輕人不要好高騖遠』的話。

我最難過的是他看我時，那種不信任的眼神，彷彿我真的成了沽名釣譽的年輕人。走出了他研究室的門，在大學校園裡來回地踱步，淚水已如大雨般的滑落。

也許我真的想跨遠一點，但我絕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樣，腦海中浮現要得什麼獎的企圖，只是在走過那種等待解藥煎熬的日子，渴望能找到那個解藥給需要的人而已。

〈續讀 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