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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翻譯小說連載:《幾孤風月》第十七章「追、趕、跑、跳、碰」
2009/01/15 06:48:33瀏覽1435|回應2|推薦8

第十七章:追、趕、跑、跳、碰


  「噢,真要命!」里昂妮恨聲道。「這個魯伯老愛遲到,這個混蛋!」
  「我親愛的,」費爾德太太責道,「聽聽妳用的字眼!真的,沒聽過淑女這麼說話的!我得求妳──」
  「今天,去他的什麼淑女,」里昂妮截口道。「我想念老爺,我要老爺回轉來。」
  「親愛的,妳這麼說不合禮度──」
  「哼,呸!」里昂妮道,扭身就走。
  她回到自己的臥室,呆坐窗前,悶悶不樂。
  「打老爺上回梢信來時算起,已經過了兩星期了,」她尋思道。「他那時說,他很快就會回來,瞧!眼見他那句話兒是壓根兒沒法兌現了!而今兒個,那魯伯又給我遲到了。」她的大眼睛忽然閃閃發光,人也自椅中一躍而起。「我想到個好主意,待我捉弄魯伯一番,」她道。
  這麼一想,她興沖沖地從一只小櫃中扯出自己的男裝,匆匆脫下女衫。她的頭髮已經蓄長了,但是尚未長到可以留在頸後用綢結紮起來的地步,乍看之下,仍是一頭如頑童般的鬆柔鬈髮。她稍微梳理到腦後,以免覆蓋住前額,然後換上襯衫和長褲,並穿上外套,一手撂起三角男帽,大搖大擺地下樓去也。僥倖她沒撞見費爾德太太,因此順順當當地溜到花園裏。這是她首度穿男裝溜到室外,並且還是明知故犯,因此,腳步不免有點賊忒兮兮,眼中還舞動著淘氣頑皮的光芒。魯伯平日雖然嘻皮笑臉的,可是里昂妮知道,他骨子裏也有那麼一絲道學家的酸腐氣。
  他見了她身著男裝在戶外大搖大擺,勢必要大驚小怪一番。她打定主意今兒就是要撩撥他那股酸氣,因此故意朝樹林子跑去,林子正好毗鄰大馬路,這麼一來,她就可以和他碰個正著。
  還不到林子,前頭有一大片草地。她正步至草地中央之時,回頭瞥見魯伯打馬廄出來,帽子夾在胳肢彎裏下,一面快活地吹著口哨。里昂妮雙手圈成喇叭狀,放至嘴邊。
  「喲唷!魯伯!」她得意洋洋地大叫。
  魯伯抬頭瞧見她那付裝扮,霎時像被釘在地面一般,隨而大踏步朝她急行過來。
  「見了他媽的大頭鬼、無頭鬼!妳下回還能想出什麼點子?」他高聲喊道。「天哪,妳不要臉了,光天化日下的!給我滾回家去,妳這瘋丫頭!」
  「我才不呢,我的魯伯少爺!」她取笑他,忙忙跳向一邊去,免得被他逮到。「你壓根兒拿我沒輒!」
  「什麼,我堂堂魯伯少爺會拿妳沒軋?」他嚷道,扔下帽子,拔足向她奔來。
  里昂妮回頭就往林中深處鑽去,咬緊牙關死命奔逃。她知道,如果魯伯逮著她,會毫不容情地把她抓起,扛在肩上帶回家去。
  「等我逮著妳,就要妳好看!」魯伯威脅道,雙腳邁過灌木叢。「媽的,我的衣褶給扯破了!這道蕾絲邊花了我整整十五吉尼呢!今兒撞了他媽的瘟神了,妳這小瘋婆子給我死到哪兒去了?」
  只聽得里昂妮的嘲笑聲在林中迴盪。她沒命地急奔,一面留意身後魯伯所發出的聲響。她在林間穿梭,身手矯捷之極,跳過灌木叢,越過小溪,和他大兜圈子,令魯伯只聞其聲而不見其人,直到她最後發現自己已然來至與樹林毗連的馬路上。她原先打算回頭再戲弄魯伯一番,可是她碰巧望見不遠處停了一部輕型旅行馬車。她的好奇心給勾起了,遂躡手躡腳地趨前,縮在一叢荊棘後,想多偷窺它一眼。在遠處,她可以聽見魯伯又氣又笑的叫嚷聲,她回頭想呼喚他過來。正值她打算呼叫魯伯之時,卻瞥見德‧聖維伯爵竟從林裏一條羊腸小徑往馬車停駐處踅來,令她驚訝已極。只見他雙眉緊蹙,抿著厚唇,滿面慍色。他出林子時漫然抬頭,目光正好觸及里昂妮,那愀然之色竟一掃而空,反而加快腳步朝她疾奔而來。
  「你早啊,侍僮里昂,」他道,語氣極盡挖苦之能事。「我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尋到你了;我想,在這一回合,幸運女神還算眷顧著我。」
  里昂妮往後倒退了一步,亞旺的警告在她心頭浮現。
  「早安,伯爵,」她道,心中納悶他為何會在公爵的封邑現身,並且,他大老遠從法國跑到英國來做什麼呢。「你來瞧老爺麼?」她問道,眉心困惑地皺起。「老爺不在這裏。」
  「我抱憾之至,」德‧聖維譏道,向她撲過來。她嚇得往後縮身,驚恐莫名,禁不住出聲呼叫魯伯。
  「魯伯,魯伯,救我!」
  即使在她出聲呼喚之際,德‧聖維的大手已經蓋住她的嘴,另一隻手臂攫住她的纖腰。她雖拼命掙扎,無奈力小勢薄,整個人兒被伯爵凌空抱起,疾步奔至馬車停處。她狠狠地一口向那隻大手咬下去,只聽得一聲詛咒,那隻大手稍鬆,她扭脫腦袋,復尖聲高叫。
  「魯伯,魯伯,有人抓我!救命!救命!救命!」
  她聽到他的回應聲,似乎人已在不遠處。
  「誰-幹什麼?見鬼──?」
  伯爵將她一把扔入車廂,她狂怒地一躍而起,卻又被推入車內。她聽到德‧聖維對車夫下令,人也緊接著躍入車廂,馬車向前衝出。
  魯伯此時已衝至路邊,跑得又熱又喘,及時瞥見馬車繞過路彎消失不見,朝亞旺村的方向疾馳而去。
  起先,他懷疑里昂妮只不過在逗他,但是她第二次發聲求救,聲音中透露出真實的恐慌,而如今,人跡杳然,只有一輛馬車絕塵而去。他意識到大勢不妙,冒冒失失地便拔腿啣尾追去,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應該先回馬廄去牽出自己的健騎,方屬明智之舉。好個魯伯,正是個魯莽小子,獨個兒放腿疾馳於鄉道,沒戴帽子,伸著頭挨太陽曬,衣褶早遭灌木叢扯得七零八落,一頂假髮歪歪斜斜,居然還戴在頭上。他雖然早已看不到馬車了,可是他還是咬緊牙關死命追趕,直到他上氣不接下氣,只得慢下來行走。等到他順過氣來,他又放足奔馳,偶爾念及自己目前這付糗相,還竟然咧嘴自嘲地嘻嘻而笑。何處強人搶走了里昂妮,他一點概念也沒有,所為何來,他也弄不清楚,不過,他可以確定一點:她一定在那輛馬車之內。他的戰志激揚起來了,此外,他對冒險刺激的狂愛也給喚醒了:小伙子這會子發作了牛勁,就算賠上小命也非追上那部馬車不可。因此,他走走跑跑,步速不一,終於來到茅屋星佈的亞旺村頭,算來已足足追了三哩路。第一棟茅屋出現在他視野內時,他又卯足氣力放足奔行起來。
村裏的打鐵匠正在院子裏幹活,他自然對魯伯的身形十分眼熟,見爵爺氣急敗壞地跑進鋪子裏來,遂詫異地抬頭望著他。
  「喂,我問你!」魯伯喘道。「一部馬車──打這兒經過,它──往哪個方向走了?」
  鐵匠站起身子,摸摸額前的短髮。
  「是,爵爺。」
  「你鳥個什麼鳥!我問的是馬車!」
  「是,爵爺,您佬說的是,」鐵匠困惑地應道。
  「它──經過──這裏──麼?」魯伯一字一字地質問道。
  鐵匠霎時間恍然大悟。
  「哎喲,是的,爵爺,而且還在客棧停了一下子,它這會子已經走了二十分鐘左右了。」
  「媽的!往哪個方向去的?」
  鐵匠搖搖頭。
  「對不住,爵爺,俺沒留意。」
  「你這蠢東西,」魯伯道,繼續往前跑。
  亞旺客棧的掌櫃比較仔細。他瞧見魯伯,忙不迭地上前迎迓,看到他那付德性,還大驚小怪地疊聲驚呼。
  「爵爺哪!您這麼跑路,您的帽子掉了!你的外套,爵爺──」
  「別管我的勞什子外套,」魯伯道。「那輛馬車往哪兒去了?」
  「法國紳士的馬車,爵爺?」
  魯伯原先一屁股倒在木製長椅上,聞言一骨碌坐直身子。
  「法國?法國?原來如此,果然如此!嘿嘿嘿,咱們的伯爵大人!可是,他搶走里昂妮,卻是為了什麼?」
  掌櫃瞧他的眼神帶著一絲憐憫,沒接腔,只默默等待爵爺解釋清楚。
  「麥酒!」魯伯道,復又一攤兒倒下。「還有一匹馬,一把手槍。」
  掌櫃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是還是轉身應命,給他取來一大鍾麥酒。魯伯貪婪地仰脖子咕嚕咕嚕飲下,然後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那部馬車在這兒停過?」他質問道。「你有沒有瞧見我兄長的被監護人在裏頭?」
  「里昂妮小姐,爵爺?沒有,我沒瞧到她!那位法國紳士沒下車,他好像在趕時間,爵爺,十萬火急似的。」
  「這狗頭!」魯伯揮了揮拳頭,怒氣滿面。
  佛萊契先生往後倒退了一步。
  「不是你,蠢蛋,」魯伯道。「馬車停在這裏做什麼?」
  「咳,爵爺,他那時還沒結帳,況且那位爺的行李還留在店裏,所以他的從人跳下車座,跑到店裏頭和小人結罷帳,一把拎走了行李,小人給他們呼七吆六的,連口氣都還沒喘過來,他們那夥人就連個影兒都瞧不見了。他們陰陽怪氣的,那些法國佬全都這個腔調兒,爵爺。依小人原先看來,那名法國紳士壓根兒沒打算今兒離店,沒想到卻像火燒著屁股毛兒似地跑了,不過,他們那幾匹牲口可是神駿得緊呢。」
  「該滾針板的黑心鬼!」魯伯咆哮道。「他媽的搞什麼鳥,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給我匹馬,佛萊契,給我找一匹馬!」
  「馬,爵爺?」
  「你這渾人,難不成我會要隻牛?我要匹快馬,別儘顧著在那兒瞎磨蹭!」
  「可是,爵爺──」
  「你別閑扯淡,老給我『可是』『可是』的!去給我找匹馬和一把手槍!」
  「可是爵爺,咱們店裏沒提供馬給客人騎哪!農夫賈爾斯有匹短腿馬,可是──」
  「沒有馬?他媽的,這哪像話!你去到鐵匠院子裏,他正在給匹畜生上蹄鐵,把那牲口給我即刻牽來!趕快去!」
  「可是爵爺,那牲口是孟沃先生的,並且──」
  「我管他媽的什麼孟沃先生!算了,我自個兒去牽!且慢,你別走!我要把手槍,店家。」
  掌櫃的懊惱已極。
  「爵爺,您是不是曬太陽曬多了,把腦袋給曬壞了?」
  「在這季節怎會曬壞太陽?」魯伯吼道,火氣給勾上來了。「給我找把手槍,你這笨伯!」
  「是,爵爺,是!」佛萊契道,迫不及待地逃開。
  魯伯大步跨出店門,回頭往打鐵鋪方向行去,瞧見鐵匠還是光著膀子幹活,仍是一邊吹著口哨。
  「科根!科根,我叫你!」
  鐵匠住手,抬頭望他。
  「您又有啥事,爵爺?」
  「快點把蹄鐵上妥,好人兒!我要騎這匹馬。」
  科根張大了口瞪視他。
  「但是──但是這匹馬不是公爵大人的馬,爵爺──」
  「你他媽的瞎了狗眼了,公爵大人豈會眷顧這等貨色?你當我是個呆鵝瘟生?」
  「可是,這是孟沃先生的菊花青,爵爺!」
  「即使它是閻王老子的栗花馬我也不管!」魯伯嚷道。「我需要一頭牲口代步,這就夠了!你那塊蹄鐵還要換多久?」
  「嗐,爵爺,不出二十分鐘,或許再久一點。」
  「你趕工做,我給你一個吉尼!」魯伯在口袋搜尋片刻,掏出兩個克郎銀幣〔註一〕。「錢,你找佛萊契去討,」他補充道,將兩克郎又塞回口袋裏。「別坐在那兒呆呆瞪著我,老兄!趕緊釘你的蹄鐵去,要不然,我就拿那鎚子敲你腦袋,看能不能敲出點東西來!你要不要瞧瞧我敢不敢做?」
  捱了這頓罵,鐵匠乖乖地認真釘蹄鐵。
  「孟沃先生的馬伕此刻步行至法利農場去了,爵爺,」須臾,他開口說道,「他回來的時候,少爺您要我怎麼對他解釋呀?」
  「你可逕自告訴他,魯伯‧亞勒斯泰爵爺問候他主人孟沃先生──他媽的,這個孟沃先生又是個什麼鳥?──並謝謝他借給我馬匹。」魯伯走到馬匹旁邊,檢視它的嚼口。「這也算匹馬?充其量,一隻四隻腳的廢物而已!擱到田裏嚇嚇鳥兒還差不多,正經人除非不要臉了,才敢帶牠上路!你聽到我說的了沒有,科根?」
  「是,爵爺,我聽得真確,爵爺!」
  「你儘快給我釘上蹄鐵,做好了後,把牲口拉到亞旺客棧裏來。」魯伯交待了話後,復上路回轉到客店,瞧見佛萊契正眼巴巴地等他,手裏握著一柄大手槍。
  「這把傢伙上了膛了,爵爺,」佛萊契警告他道。「說正格的,爵爺哪,您真覺得您自己沒什麼地方不妥的吧?」
  「你管我!那部馬車朝哪個方向去的?」
  「依我看,爵爺,它往樸資茅斯行去,可是少爺您沒真的想去追它吧?」
  「你這豈不是廢話?蠢人!我還要頂帽子,拿頂帽子來。」
  佛萊契只得去給他找了頂帽子過來。
  「假使爵爺您不嫌棄小人禮拜日的呢帽〔註二〕──」
  「嘿,行,全記在帳上──呃──待我回來的時候,我自會付訖。科根那王八羔子這會子在窮磨菇什麼?釘只蹄鐵,難不成要釘到太陽落山?那部馬車這會子已賺在我前頭幾近一個鐘點了!」
  他正這麼說著,只見科根牽著那匹菊花青過來了。魯伯將手槍塞入鞍套扣好,束緊馬肚帶,抬腿跨上馬背。鐵匠見他即將上路,仍不忘最後再呼籲他要講點道理。
  「爵爺,孟沃先生他生就一付爆栗脾氣,您委實──」
  「孟沃先生可以下他媽的地獄去,我已經聽夠了這個瘟生的名號!」魯伯啐道,一踢馬腹,揚長而去。
  借來的這匹馬絲毫談不上是腿長膘肥的駿騎,上路沒多久之後,魯伯由不得嘴上詈罵不已,可是這牲口似乎有牠自己一股倔脾氣,無論如何催逼,牠認定該跑多快就是多快,自格兒悶著頭按自己的主意跑路,氣得魯伯七竅生煙。如此行來,直到接近下午四點鐘的時候,他才抵達樸資茅斯港,而人畜皆已疲憊不堪。
  他立刻騎進碼頭,在那兒探聽得那艘雙桅帆船已在港口停泊了三天,才剛剛一小時前起錨開走的。魯伯氣得在馬上跳腳,把佛萊契先生做禮拜才戴的呢帽扔到地上。
「該死,我來遲了一步!」
  港務官詫然瞪視他,但仍很有禮貌地替他揀起帽子。
  「你且告訴我,」魯伯道,一邊滾鞍下馬。「你可曾瞧見,上船的是不是一名法國壞蛋?」
  「這倒不錯,爵爺,上船的是一名法國紳士,長著一頭紅頭髮,還有他的公子。」
  「公子?」魯伯脫口嚷著。
  「是,爵爺,那孩子病懨懨的,法國紳士說他正在發燒,自己無法走路,所以就抱著他上船,孩子全身一動也不動,像具死屍似的,從頭到腳都裹在斗篷裏。我那時就有些納罕,我對這兒的吉姆說,『吉姆,』我這麼說道,『孩子病得這麼重,他老子怎麼還忍心帶他上船受顛簸,我怕他真熬不過這段海程。』」
  「下了麻藥,天啊!」魯伯驚呼道。「我會宰了這王八羔子!原先就計劃把她綁架到法國去,是不是?話又說回來了,他到底是為了什麼緣由要綁架她?嗨,你聽我問你話!下班船何時開往亞佛港?」
  「嗐,爵爺,像您這等身份的人,最早也只能搭上禮拜三的船,」港務官道。魯伯的衣褶或許被灌木扯破了,外套也濺上污泥,但是此港務官閱人無數,一眼就瞧出他乃世族貴冑。
  魯伯憾然低頭瞥視自己的衣著。
  「我這等身份,嘿嘿?妙極,妙極!」他以馬鞭遙指一艘滿載綑綑布疋的破船,問道:「這艘開往哪兒去?」
  「去亞佛港,爵爺,可是它只是艘商船,爵爺您應當瞧得出來。」
  「它什麼時候開船?」
  「今晚,爵爺。它在港裏已經多泊了兩天,一直在等風向轉過頭來。如今風向變了,最遲傍晚六點鐘以前,它就會隨潮水走了的。」
  「那麼,這就是我這等身份的人所要搭乘的船,」魯伯喜孜孜地道。「船長在哪裏可以找著他?」
  港務官面有難色。
  「那艘船又髒又舊,爵爺,從來沒有人──」
  「髒?你他媽的瞧瞧我,我活了這麼大,還沒像今日這麼髒過!」魯伯道。「你給我去找著這位船長,告訴他,我今晚要搭他的船去法國。」
  港務官訕訕而去,須臾,帶來一名身著土布衫的魁梧漢子,一臉兜腮黑鬚。這名蓄著絡腮鬍鬚的紳士木然瞪視魯伯半晌,將陶製煙管從嘴裏取出,只隆隆地吐出四個字。
  「二十吉尼。」
  「你講什麼屁話?」魯伯道。「我絕不多給過十個吉尼,你這流氓!」
  這名黑鬚船長故意朝海裏吐了一口濃痰,卻默不吭聲。魯伯眼中閃現一絲危險的光芒,他用馬鞭敲了敲這名船長的肩膀。
  「兀那漢子,我乃魯伯‧亞勒斯泰爵爺。我只付你十吉尼,要多一個子兒,門兒也沒有。」
  港務官豎起了耳朵。
  「咱方才聽人說了,公爵大人他那『銀色皇后號』如今正停泊在南罕普敦海邊。」
  「賈斯汀狗屁個鬼!」魯伯咆哮道。「我管他!他那艘船向來停在那兒的!」
  「或許如此,爵爺,假若您想騎馬到南罕普敦去的話──」
  「我他媽的騎這頭畜牲到地獄裏去!八成一到了那兒,我又會看到他們正在給船上漆。行行方便,好人兒,十個吉尼成交!」
  港務官將船長拉到一旁,殷殷在他耳邊嘀咕些話語。黑鬚船長聽罷,轉身向魯伯言道:
  「我現在對您說,爵爺,十五吉尼應該算很公道了。」
  「十五吉尼就是了!」魯伯立即頷首,思及他口袋中僅有兩克郎。「我得賣掉這匹馬。」
  「咱們六點鐘開航,任憑他是天王老子,遲了也不會等他,」船長沈聲道,旋即轉身離去。
  魯伯騎至市區,很幸運地將孟沃先生的菊花青脫手,一共賣得二十吉尼的高價。成交之後,他步至碼頭一家客棧,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並痛飲了一大鍾潘趣酒〔註三〕,因而稍解疲乏。精力恢復之後,他準時在六點鐘上船,自己揀了一盤繩纜堆坐了下來。到目前為止,他對這段親身經歷的冒險過程十分滿意,頗自覺樂在其中。
  「我對上帝發誓,我從來沒有這麼拼命追趕過人的!」他對空自語道。「里昂妮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叫德‧聖維給綁架走了,天曉得是為了什麼,或者他們最終要上哪兒去──而我呢,自格兒啣尾追趕到法國去,口袋裏只有五克郎剩著,頭頂上戴的,還是人家掌櫃的給我的呢帽。我身上沒錢,就算找到那丫頭,我又該如何是好?」他亟力盤算著。「整個事件都透露著古怪,我可以嗅出來,」他尋思,「賈斯汀定然插了一手,我自始就懷疑他在幕後策劃著什麼。他媽的,賈斯汀如今到底死到哪裏去了?」他突然仰頸向天,縱聲大笑。「媽的,我真希望我現在能夠瞧到哈蕾特堂姊那付鳥相,如今,他們想必早已發覺我去追里昂妮了!嘿,嘿嘿,說真的,事情真是攪和成一團泥糊,因為坦白說起來,我不能確知我身在何處,也不知里昂妮身在何處,而她也不知道我現在身在何處──至於留在亞旺的人兒們呢,他們更絕對猜想不著咱們倆人分別置身於何處!」


第十七章譯註


〔註一〕 克郎銀幣   英國舊貨幣名,值五先令;一吉尼則值廿一先令。
〔註二〕 禮拜日的呢帽  西方人把最好的服裝留到星期天上教堂做禮拜或望彌撒時穿,以示敬神,因此,在此處,客棧掌櫃的是把自己最好的帽子拿來給魯伯爵爺。
〔註三〕 潘趣酒  一種用酒、果汁、香料調製的飲料。


*《幾孤風月》第九章「里昂與里昂妮」                *《幾孤風月》第十章「芬妮郡主義憤填膺」
*《幾孤風月》第十三章「里昂妮的教育」             *《幾孤風月》第十四章「魯伯‧亞勒斯泰爵爺登場」          
*《幾孤風月》第廿九章「里昂妮的失蹤」          

*嚴禁轉載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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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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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02 06:56
謝謝小肉球提示。這追趕很精彩,也非常有趣。如現代的警察追查案件時,沒頭沒腦的一口氣猛追,當年的馬,現在的車。手揮警徽向車主"借車”,這裡報個名號,有個貴族頭銜也真好用。
小肉球(meatball2) 於 2013-12-02 09:53 回覆:

譯的人和看的人不一樣.  小肉球返台頭年譯它, 是寫稿紙, 這是一次.  後來學了PC與中文輸入法, 轉成電腦檔, 又是一次, 所以特別感受到作者的寫作技巧.

 


小肉球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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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構很好
2013/12/02 03:50
想起來好像有34章, 這章就到一半了, 故事結構嚴謹.  海爾很厲害!  好像不滿20歲寫的?  忘了.  這章很精采, 從現在開始要回到法國, 在法國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