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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08 20:52:02瀏覽198|回應0|推薦6 | |
Excerpt:茨威格的〈普魯斯特的悲慘生涯〉 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這篇文章首次發表於 書名:邂逅人與書籍︰茨威格讀書隨筆 篇名:普魯斯特的悲慘生涯 作者:茨威格 (Stefan Zweig) 譯者:高中甫 【Excerpt】 戰爭結束的時期, …… 雙親原是想讓他去學習外交的,但他衰弱的體質使所有的意圖化為泡影。反正不著急,雙親有的是錢,母親溺愛他,結果,他就把他的年華揮霍在社交裡、沙龍裡,致使他到三十五歲時一直過著一種極為可笑的、極為懶散的、極為無聊的浪蕩生活,一個偉大的藝術家過的竟是這種生活,他作為附庸風雅之徒在人們稱之為紈絝子弟的社會活動中廝混,他到處出現,到處受到款待。有十五年的時間,每一個夜晚人們都必然會在任何一個沙龍裡,甚至在極不易找到的沙龍裡找到這個溫順的、羞怯的、總是對風雅之士肅然起敬膽戰心驚的年輕人,他總是喋喋不休,畢恭畢敬,討人歡心和使人無聊,不論在哪兒,他都倚在一個角落,熱衷於一場交談;法堡聖‧日耳曼的上層貴族也極為罕見地容忍這位無名的侵入者;對他來說這原本就是極大的勝利。因為從外表上看,年輕的馬塞爾‧普魯斯特就沒有品性可言。他並不怎麼可愛,不怎麼俊秀,非貴族出身,甚至是一個猶太女人的兒子。就是他的文學成就也不能為他正名,因為他的一本小集子《歡樂與時日》雖然有阿納托爾‧法朗士出於好心寫的一篇前言,但既沒有分量也沒取得成功。是什麼使他惹人喜愛呢,唯一的是他的慷慨大方:他向所有的女人贈送名貴的鮮花,他對各方面都餽贈意想不到的禮物,邀請每一個人,就是對最無足輕重的紈絝子弟也絞盡腦汁表示好感,懷有善意。在巴黎最豪華的里玆飯店,他以他的好客和數目巨大的小費而聞名。他給的小費比美國百萬富翁給的十倍還要多,每當他踏入大廳,所有的帽子都謙卑地、飛快地脫了下來,他的請客是難以想象的揮霍和豐盛味美:他讓人從城市的不同商店弄來所有的特殊風味——Rive Gaudie 商店裡的鴿子,Carlon 的童子雞,特地從尼查運來的新鮮疏菜和水果。他就這樣不斷地通過殷勤和大方贏得了整個巴黎而從沒有自己去索求。 …… 僅有唯一的一個微小的特點把他與其他人區分開來。每到晚間,他回到家裡臥倒在床上,當他無法入睡時,他就把他所觀察到的所看到的所聽到的都一頁一頁記在筆記簿上。慢慢地,越來越多,他都把它們保存在很大的皮包裡。像聖西門一樣:表面上是國王宮廷中一個乏味的朝臣,暗地裡是一個完整時代的描述者和審判者,馬塞爾‧普魯斯特每天晚上在筆記本上描繪整個巴黎所有這些微不足道和瞬間即逝的東西,寫下評語和井然有序的素描,也許為的是把短暫變為永恆。 這對心理學是一個問題:什麼是第一位的?馬塞爾‧普魯斯特,這個沒有生活能力的人和患病的人,十五年來過著一個附庸風雅之徒的紙醉金迷和百無聊賴的生活,僅僅是出自內心的高興,這些筆記簿僅是一種順手所為,就如一次很快狂熱起來的聚會遊戲的一種餘興?或者他步入沙龍僅僅像一個進入實驗室的化學家,像進入草地的生物學家,是為了一部偉大的無與倫比的作品去收集那些難以覺察的材料?他是虛與委蛇,還是真心實意?他是這個消磨時光大軍中的一員,或者他是來自另一個,更高一級的帝國的一個間諜?他閒散遊蕩是出自喜悅或是另有所謀,對禮儀心理學的這種幾乎既是謬誤也是機智的狂熱是他的生命和需要,或者僅是一位熱情的化學分析家的出色偽裝!或者這兩者在他身上是那麼的傑出地、那麼神秘地融合為一,若不是命運用它嚴厲的手突然把他從無聊的閒談世界中扯了出來,並把它置於遮蓋起來的、黑暗的、僅是時而被內心的光亮照亮的個人世界中的領地的話,那他身上的藝術家純正本性永遠不會顯露出來。這時局面突然改變了。1903 年他母親去世,不久醫生斷定,他越來越加劇的痛苦無可救藥。現在,馬塞爾‧普魯斯特一下子把他的生活扭轉過來了。他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封閉在豪斯曼林蔭大道旁他的那座小屋裡,一夜之間他從一個百無聊賴的浪蕩子和懶鬼變成了那些最艱苦勞作、孜孜不倦的勞動者中的一個,成了這個世紀文壇上受敬重的人;一夜之間他從最最喧鬧的社交界把自己擲入最最冷清的孤獨之中。 …… 馬車把這個疲憊得死一樣的人從里茲飯店帶回家裡。他的睡衣和護胸掛在一直燃燒的火爐上邊:他的身體早就不能穿涼的內衣了。僕人給他穿好,帶他上床。面前擺著托盤,他開始寫他的結構宏偉的長篇《追憶逝水年華》,二十本卷宗裡寫得滿滿的,全是草稿,床前的圈手椅和桌子,甚至床上堆得都是紙片和紙頁。他就這樣寫,日以繼夜,每個清醒的時刻,血在燃燒,手套裡的雙手由於寒冷在發抖,他就不斷地寫,寫呀,寫呀。有時朋友來訪,他貪婪地問及社交場的所有細節,他在暗中還用好奇的觸角去觸摸失去的那個花花世界,像條獵狗一樣,他追逐他的朋友,要他們講述這一個人和那一個醜聞給他聽,這樣他就能細緻入微地知道這個人物和那個人物的情況。凡是人們告訴他的,這種狂熱越來越燒得他憔悴。馬塞爾‧普魯斯特,這個可憐的通體火熱的人越來越衰弱,越來越瘦骨嶙峋;那部恢弘的作品,長篇小說,或者應稱為長篇系列的《追憶似水年華》越來越擴展,越來越成長壯大。 這部作品始於 1905 年,他在 1912 年認為已經完成。從篇幅上看共有厚厚的三卷 (但在印刷期間由於擴展已不少於十卷了)。現在發表成了折磨他的問題了。馬塞爾‧普魯斯特,一個四十歲的人,毫無名氣,不,比毫無名望還要令人惱火,這是因為從文學意義上來講,他有一個很壞的名聲:馬塞爾‧普魯斯特,是沙龍中一個附庸風雅的紈絝子弟,交際場中的無聊文人,時而在《費加羅報》發表些沙龍中的花邊新聞 (那些教養差的讀者總是把馬塞爾‧普魯斯特讀作馬塞爾‧普萊沃)。這沒有帶來任何好處。這樣,他想走一條捷徑是毫無希望的。於是朋友們試圖找些社會關係,以便能使這部作品得以發表。一個有聲望的貴族請來《新法蘭西評論》的主編安德列‧紀德,把這部手稿交給了他。但《新法蘭西評論》——它從這部作品上賺了十萬法郎——直截了當拒絕了他,《新法蘭西水星報》和 Olendorf 同樣加以拒絕。最終,一個出版界新人,他想冒這個風險,但還是等了兩年——直到 1913 年,這部恢弘的作品第一卷才問世。然而,恰恰是在成功要展開它的翅膀時,戰爭爆發了,它的羽翼隨即被打斷了。 在戰後,當第五卷發表之後,法國和歐洲才開始注意到我們時代的這部最為獨特的史詩般的作品。但馬塞爾‧普魯斯特稱之為榮譽的,早已只是一個人剩餘下來的一種憔悴的、灼熱的、不寧的斷殘而已,成了一個顫動的陰影。這個可憐的病人,他活著只是為了能夠看到他的作品的發表。他晚間依舊拖著個身子去里茲飯店。在這兒,在擺滿酒菜的桌旁,或者在門房裡,潤飾最後的校樣。因為在家裡,在床上,他感到就像在墳墓裡一樣,而只有在這裡,在他看到他喜愛的堂皇富麗的環境在眼前熠熠發光時,他才感到還有最後一絲力氣——若是在家裡他早就癱瘓無力了——,當那可汀使他疲憊乏力時,他就用咖啡因使自己振作起來,與朋友們進行短時間的交談或重新工作。他的痛苦愈惡化,愈劇烈,這個長期以來一直懶散的人工作得就愈無所節制——只為在臨死之前完成他的作品。他不願再見醫生,他們長時間地折磨他,從沒有幫助過他。他自己照顧自己,直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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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