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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9 04:45:52瀏覽172|回應0|推薦5 | |
Excerpt:彭鏡禧的《摸象:文學翻譯評論集》 這一陣子多讀了一些翻譯名家的相關文集,這一次月讀的是彭鏡禧的《摸象:文學翻譯評論集》。 這本書原先在1997年出版,2009再版則增加了「翻譯莎士比亞」的七篇文章。 意外發現在這本評論集中有一篇文章〈變與常:論原作與譯作的關係〉,恰巧談及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以下就來摘要分享吧。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36985 摸象:文學翻譯評論集 作者:彭鏡禧 出版社:書林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1997/10/30 語言:繁體中文 彭鏡禧教授從事專業文學翻譯及研究多年,本書是他對文學翻譯本質的觀察、評論與譯作分析:申論原作、譯作與譯者的互動關係,並分篇討論中國文學英譯與英國文學中譯的幾個個案。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54594 摸象:文學翻譯評論集(第二版) Feeling the Elephant:Essays in Literary Translation 作者:彭鏡禧 出版社:書林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09/12/07 語言:繁體中文 第二版除了修訂初版若干文字,另新增第四輯「翻譯莎士比亞」共七篇。「翻譯作品要讓讀者感到譯文都已經這麼精采,何況原作;從而使他產生對原作的喜好......」反過來說,拙劣的翻譯會使許多乘興而來得讀者,敗興而返,甚者從此對翻譯的文學失去信心。翻譯,能不慎乎。 作者簡介 彭鏡禧 臺灣新竹縣人。臺灣大學外文系學士及碩士、美國密西根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曾於耶魯大學、牛津大學、芝加哥大學研修,曾任維吉尼亞大學客座教授、中華民國比較文學學會理事長、中華戲劇學會理事長、臺大外文系主任、戲劇系主任、文學院院長等職。現任臺大特聘教授,擔任莎士比亞、英詩、翻譯等課程,並兼中華民國筆會會長。曾獲七十七年梁實秋文學獎詩翻譯及散文翻譯第一名、中國文藝協會翻譯獎、香港翻譯學會榮譽會士榮銜。 【Excerpt】 〈變與常:論原作與譯作的關係〉 一 每一時代的作家,下筆之時總是自認已經掌握到人生的眞相,要設法把它呈現在作品中;而每一時代產生的作品之多,我們囫圇吞棗尙且不及,遑論細嚼。這種對眞理的追求由來已久;只要人類能夠呼吸,眼睛能看,想來也還會持續追求下去。就如瞎子摸象的情形一樣,每一作家只能對巨象般的眞理,提出一己之見。或許美國哲人愛默生 (Ralph Waldo Emerson) 說的對, 但各種東西和天氣 必須加在一起 才構成歲月 和世界。 (But all sorts of things and weather Must be taken in together To make up a year And a sphere.) 我們這個世界的眞相或許應該尋之於所有文學作品的總和——不是一國一地,而是全球,不是一時一世,而是歷代。 有人認爲作家是「未知世界的傳譯者,賦之以確實的形式,加以敏銳的表達」(Paris 62);從事翻譯的人和從事創作的人所做的努力並無二致。譯者也必須以自己的形式表達、呈現出永難捉摸的文學作品的意義——作家企圖重現的「眞相」。不過,這一英勇豪邁的企圖,沒有一個譯者可以誇口完全成功。本文旨在討論多數有志翻譯的人心中可能存有的大惑:他的辛苦結晶只有短暫的生命。短暫的譯作相對於恆久的原作——這,在譯者而言,應該是他和原作者關係之中最令人沮喪的一面。由於標的語不斷成長發展,譯作遲早會變成明日黃花。除了這明顯的事實以外,對原作品或原作者的學術研究,乃至變動不居的文學品味以及批評趨向,在在都可能導致對新譯作的需求,或者至少大事翻修舊譯。瞬時性確乎是翻譯工作的最大特色。 二 要看翻譯如何受到時間鎌刀之害,請先檢視若干簡單的例子。影響近代劇場頗大的德國戲劇家貝托‧布雷希特(Bertolt Brecht, 1883-1956)寫過一本名爲Der Gute Mensch von Set zuan(1938-40)的名劇。這齣戲在美國的標題是 The Good Woman of Setzvan(《四川好女人》,艾瑞克‧班特萊和馬吉‧艾波曼合譯)。但約翰‧魏雷(John Willet)一九六二年的英國譯本則題爲The Good Person of Szechwan。魏雷和與他合編的曼罕(Ralph Manheim)在一九八五年版的導言中提到,班特萊和艾波曼使用的標題「有誤導之虞」,特別是「原作標題 der gute Mensch可以指男人或女人」。爲何班特萊和艾波曼選用似乎不夠精確且又範圍狹隘的「女人」一詞?這個問題的圓滿答案也許永遠找不著,但劇本中有個線索。各路神明探查四川小鎮時,只發現一個唯一的好人——妓女沈德。但她每一次由於出乎本性的善行而瀕臨財務困境之際,就不得不假扮成剝削勞工的表哥,改稱資本家水塔。這齣戲裡的好人的確是個女人,壞人則是男人。但魏雷說得不錯:布雷希特無意強調男女之別,他刻畫的是自己所體認到的普遍現象——人類的悲慘境遇。畢竟,沈德和水塔實爲一體兩面。純就語言及文學兩方面考慮,譯成英文時,中性詞person似乎是較佳的選擇。而我們可以說,近年來的女性主義運動及文學界因之所受的震盪,使得魏雷的標題更加理由充分。 對原作的深入瞭解也可能使現存譯本不得不改。…… …… 三 到現在爲止,我們討論的只是一些孤立的例子:標題、劇中人語,乃至一行詩,似乎都因文學潮流的更替或研究理論的新發現而有必要重加翻譯。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中譯裡,可以看到牽連更大,後果也更嚴重的例子。 一位中文譯者著手翻譯十四行詩的時候,他首需就形式(form)做一決定。十四行詩在西方是一種既定的韻文體,具有悠久光榮的傳統,但中文裡沒有和它分毫不差的形式。不過就我所知,一九六一到一九八三年間,至少出現了六種不同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譯本。雖然現在沒有必要詳細陳明每一個譯本在形式上的成敗(筆者曾有專文討論過;參見本書〈撒謊的詩人(?)〉篇),但爲了本篇論文的目的,不妨總結一下這些譯者遵循的原則。第一,所有的譯者都謹守十四行的格式。第二,除了一位之外,其他人都盡力遵循韻腳的排列,但已經不再是押原韻。第三,只有一位譯者——施穎洲先生——企圖完全吻合原文詩行的節奏。 我在前引論文中提到,施先生在他的翻譯中展現出對原文(source language)及標的語(target language)敏銳的感受力,而這一向是優秀譯者的標記。的確,他的翻譯常常是六種譯本中最好的作品。然而,他的翻譯中仍有一項獨特的錯誤: 施先生堅守狹義的抑揚五步格(iambic pentameter)。他說,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每一行都由五個雙音節的音步組成,每個雙音節則是先輕後重。根據這個定義,施先生的翻譯一定是一行十個中文字;因爲中文字都是單音節,所以就算和英文的十個音節數相符。此外,這十個中文字在意思上分成五個單位,重音一律(照施先生的說法)落在每一單位的第二個字。結果這種踢正步似的詩行就常常和原作中流暢自在的特色背道而馳。而且兩個字一組的矯作也和莎翁十四行詩的自然、口語化格格不入。 以上這些缺點本來都可以避免。因爲,雖然施先生對抑揚五步格的定義,一般來說可稱合適,但這個規則有太多的例外,所以如果譯者一絲不苟的照做,會很危險。最近的研究顯示,這種最常用的英文詩體實際上極富彈性,可以包容許多變化。例如郝爾(Morris Halle)和凱澤(Samuel Jay Keyser)已經證明,一行抑揚五步格的詩行最多可容納二十個音節,而且重音的排放有許多種方式。這些發現使得施先生堅持的十字五組式的中譯詩行失去了辯護餘地。我之所以稱他對這種僵硬形式的固執爲「獨特的」錯誤,是因爲其他譯者之過,常在隨便輕率——對原文來說眞是失敬——施先生卻自願做與他們相反的犧牲者:他畫地自限。因此,且不論他的翻譯花費了多少心血,施先生若能依據英詩學者的研究成果修改一下自己的作品,譯本必將更自然、更口語化、節奏更流暢——質言之,就是更接近原作。 李查‧伯恩斯坦(Richard Bernstein)最近的一篇文章也談到這個主題。伯恩斯坦報導,李查‧郝渥(Richard Howard)敎授目前正嘗試重譯法國作家普魯斯特(Proust)《追尋失落的時光》(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一書,並爲自己的譯事工程提出兩點理由。首先,「這些年來,研究普魯斯特的成果已有進步,或至少可以說,顯著的改善了原作。」透過史各特‧孟克里夫(C.K. Scott Moncrieff)翻譯,普魯斯特的鉅作以《往事回憶錄》(近有中譯《追憶似水年華》) (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按:英文標題典出自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三十首]之標題廣爲英文讀者所熟知。但因爲普魯斯特的原作標題「重點不在『往事』,甚至也不在回憶,」因此英文標題未能 點出普魯斯特整部巨著的精髓所在,也就是「要重新見回失去時光的一項追尋」,一項普羅米修斯式(Promethean)心靈上鍥而不舍的推進,要如十字軍般奮力收復時光,藉以達成一種精神上的圓滿。 郝渥爲他自己新譯本所定的標題是《追尋失落的時光》(In Search of Lost Time)。 其次,郝渥指出一項原作中重要的概念,是舊譯本付之闕如的。孟克里夫把《史文之路》(Swanns Way)的第一行 Longtemps, je me suis couché de bonne heure, 譯爲 For a long time I used to go to bed early. (有很久一段時間我常早早就寢。) 雖然這個句子「準確無誤」的表達了法文原句的意思,郝渥卻認爲,它沒有照應到普魯斯特作品中一個極關鍵之處——這關鍵是孟克里夫不可能知道的,因爲普魯斯特的巨著到那時爲止尚未完成——就是法文原句的開頭第一個字詞中包含有「時間」這一概念,而往下穿過三千餘頁的篇幅後,全書的最後一個字詞也是如此。郝渥認爲,就全書的連貫性及整體性來看,開頭及結尾的字詞都應帶有「時間」這個概念。 因此,郝渥的重責大任不僅是拯救書名中失落的「時間」以及備受爭議的問題句,更是拯救失落在普魯斯特巨著封面封底之間的一切——失落在兩次「時間」出現之間的一切。這個工程可眞浩大。 四 由以上的討論可以清楚看出,翻譯和創作一樣,是時間的產物,既受時間限制,卻也因而得到滋養,所以只要是值得下工夫翻譯的文學作品,每個後起的時代都必須成就出屬於自己的翻譯。此外,一種譯本,不多不少,只代表對原作的一種讀法。用賀蘭德(John Hollander)的話來說,譯者只能爲自己的「版本」要求「有限度的權威」或「某個特殊的角度」;絕不可能有「定本」或「標準本」;因此才需要各式各樣的翻譯。這一點暗示了譯者在工作時必須了解一個前提:他的作品中一定會有時間所加的必然限制——這幾乎是他動筆翻譯的那一刹那就已命定的。雖然這種自知之明會使最大膽的譯者都感到沮喪,但也同時使他獲得正確健康的想法,知道正待自己建構的遠景是什麼樣子——不管是只花數月翻譯,或打算一輩子致力於此。因爲他絕不能弄昏了頭(不能有最輕微的迷惑),竟期望和他所翻譯的作家同享不朽。一個譯本的短暫生命正顯出了某些鉅作的耐讀;新譯的必要也證明了原作的永恆。 [按:本文原以英文寫就,題爲“Permanency in Change: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al and Its Translation(s)”,曾在第五十二屆世界筆會(韓國漢城,一九八八年八月二十八日至九月二日)宣讀;修訂稿發表於The Chinese Pen (Spring1989) 30-40。此處根據後者略加補充譯寫而成。中文稿承蘇茜小姐協助整理,謹此致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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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