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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ected poems:李有成的《今年的夏天似乎少了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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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ected poems李有成的《今年的夏天似乎少了蟬聲》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42236
今年的夏天似乎少了蟬聲
作者:李有成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2/12/06

《今年的夏天似乎少了蟬聲》為詩人學者李有成教授的第四本詩集,收長短詩三十首,皆為上一本詩集《迷路蝴蝶》之後的新作,寫於2019年仲春與2022年初冬之間,平均每年創作十首,可謂豐收。李有成一向楬櫫詩無定法,看似自由自在,實則隱含諸多的內在自制與秩序,尤其是在詩形式與語言的實驗方面。詩創作雖屬極其個人的事,然而與其他文類一樣,詩也具有詩人所說的淑世功能。

〈輓詩二十行——送別楊牧〉

While the tree lived, he in these fields lived on.

——Matthew Arnold (1822-1888), "Thyrsis"

我深夜獨坐讀詩
春雨淅瀝,像邈遠的記憶忽斷忽續
整座城市籠罩在漸濃的憂鬱裏
半睡半醒間,囁嚅低語
茶涼後,時間也跟着涼了
除了詩,此刻還能說些什麼?
聽說你已經離去,詩掩卷了
心情漸老,在語言猥瑣的年代
我們曾經尋思,詩,如何
可能演出卑微的抗議

往後你還會寫詩嗎?還會有人問你
公理與正義?你這樣轉身
踩着落葉窸翠,想要留下
怎樣的身影?南港多雨
可四分溪枯淺,游魚仍然勉力
在水中描摹優雅與淡漠
我緬然記得,我們也喝過
一些酒,甚至談過一些詩
就像現在,春夜有雨
我獨坐讀詩,在語言疲累的年代

——
二〇二〇年六月一日於臺北

附記:
我初識楊牧當在一九七七年左右,他自美國返臺在國立臺灣大學客座,我則在臺大外文研究所念碩士,不過他主要在博士班授課,因此我沒有機會跟他上課。其時我分租陳鵬翔(陳慧樺)住處,另一位隔房分租者為高天思,楊牧不時至陳鹏翔住處喝酒,我那時年輕,也喝些啤酒,因此多半
也會在場作陪。除了楊牧,經常在座喝酒的還有羅門、蓉子、林綠等。我和楊牧雖然很早就認識,不過他早年在美國教書,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即使他後來回到花蓮,創設國立東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我們見面也多在多人的公開場合。反而是他擔任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所長那幾年,剛好我是歐美研究所所長,因為共事,公私兩便,我們過從較多。楊牧退休後我們就很少再見面。我只有偶爾向須文蔚探聽他的健康情形,知道他要靜養,因此始終不敢去打擾他。不過我自年輕時就親近他的詩和散文,至今仍不時翻讀他的詩集與散文集。他是位可敬的詩人和散文家。楊牧,本名王靖獻,早期筆名葉珊,一九四〇年九月六日生於花蓮,二〇二〇年三月十三日逝於臺北,享年八十歲。本詩提到的四分溪為流經中央研究院的一條小溪,楊牧至中國文哲研究所上班必定路經四分溪。

〈今年的夏天似乎少了蟬聲〉

今年的夏天似乎少了蟬聲
少了熙攘交錯的音色
因為失聲,節奏隨之失序
就像早秋的落葉,枯黃之後
只能勉力拼貼零碎的記憶
瘖啞,紛擾,在季節裏
迷路——險峻的季節,哀傷的
是少了時序的某些儀式
卻多了難以描摹的錯愕
彷彿路過的腳步,急促,凌亂——

在野薑花依然潔白綻放的夏日
我們猛然驚覺,梅雨過後
就是端午,這座城市猶在
睡眼惺忪中,聽政客喋喋不休
沒有夢境,只能惶惑不安地
等待疲憊的蟬鳴。公園裏
松鼠在樹梢來回探聽
靜候鳳頭蒼鷹孵育的消息
我們記得,我們躑躅不前
因為今年的夏天似乎少了蟬聲

——
二〇二二年五月十六日於臺北

附記:
大約始自二二二年四月上旬,臺灣新冠病毒疫情再現高峰,變種Omicron 肆虐,因其傳染力強,當政者又有意放棄兩年來堅持之清零防疫政策,改弦易辙,準備與病毒共存,一時草木皆兵,人心惶惶,至校訂這本詩集時,確診者已超過六百萬人,死亡者也不下一萬三千人。大疫當前,詩的作為與作用有限;或如一九九五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愛爾蘭詩人希尼(Seamus Heaney, 1939-2013)所言,「詩從未阻擋坦克」,寫詩也不在為問題尋找解決之道。詩顯然另有其他效應,或者其他功能。

〈手術檯上〉

我竟然只能以全副心神
睁着左眼。年輕醫師間歇地
將液體滴入,冷冽的液體
隨着主治醫師的指示
讓眼球微微上下左右
移動:我恍然看到一口老井
在我童年的老家,清澈的水
一條鰱魚優雅地來回游弋
井壁上蘚苔零落,蔓生着歲月的
沉邃。主治醫師接着說:
「可能會有些酸麻,忍耐一下。」
「還好。」我低聲回應
生怕驚擾了手術室裏的靜謐
我的肩膀緊繃,眼前
浮現着熟稔的老井——
一口漸枯的老井,多年以後
我披着缺憾,拖着疲憊
悄然踩着落葉,躡足歸來
老井邊,板凳上的母親
囁嚅低語:「回來了!」
彷彿憂心聲量會不小心攪動
日漸混濁的井水——
枯草般的蘚苔,攀抓着井壁
一片枯葉,輕盈地飄落
井中,那麼不捨。「鰱魚沒了。」
我恍然看見一口久違的老井
看見記憶就像漸枯的老井
在我屏息,往下探首時——
「完成了。」年輕醫師說:
「請閉上眼睛。」濕紙巾
繞着我的眼眶來回拭擦
「現在要幫你包紮。」
「花了多少時間?」
「十三分鐘。」護士輕聲說。

十三分鐘的簡短情節
竟繞了那麼一條長路
宛若一則跌宕起伏的故事
是虛是實,是隱是現
層層黑影在時間的長廊來回晃動
就如複疊的迷霧,等待一縷微光
從樹葉密林中穿梭而來,攜帶着
舊日逐漸模糊的顏彩——悠遠的
殘存的記憶。

——
二〇二二年八月二十六日於臺北

附記:
二〇二二年八月十一日(週四)上午十一時許,我在臺大醫院東址大樓動左眼白內障手術,由黃振宇醫師主持。手術前一天必須至臺大第三篩檢處快篩,確定陰性後才能進行手術。實際的手術時間為十三分鐘,過程順利,多年來閱讀時困擾我的黑影不見了。手術後,我之前的助理曾嘉琦說:「老師,應該有詩,而且應該要有寓意。」詩成後,我吟誦再三,是否深有寓意,應該由讀者自作解說。眼睛就如世間某些事物,久用後難免日趨愚鈍,清明渐失,甚至造成是非混淆,真假不分。孟子說的,「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看來真有其事。白內障手術乃不得不爾的選擇,朗朗乾坤,無疑是手術之後的最大期待。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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