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榔        陳斗南


臺灣檳榔何最美，蕭籠雞心稱無比。乍嚙面紅發軒汗，鵔鵝風前如飲酏。人傳此果有奇功，內能疏通外養齒。猶勝波羅與椰子，多食令人厭鄙俚。我今已客久成家，不似初來畏染指。有時食鮆苦羶腥，也須細嚼淨口舐。海南太守蘇夫子，日啖一粒未為侈。紅潮登頰看婆娑，未必膏粱能勝此。
東坡（食檳榔詩）云：「先生失膏粱，便腹委敗鼓。日啖過一粒，腸胃為所侮。」。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參冊。檳榔為棕櫚科喬木，樹幹通直無分枝，可長至一、二十公尺高，簇生果實數百顆，形狀橢圓，屬熱帶植物。大陸嶺南、海南島、臺灣等地嚼食檳榔的風俗習慣相當久遠， 東漢時代就有以荖藤拌灰並食的記載，南方氣候濕溽，人們吃檳榔袪瘴癘、寄生蟲，並有消滯去膩等多種療效，檳榔在臺灣早期先民的生活中，是不可缺少的食品，送禮待客甚至平息糾紛都要來顆檳榔。今日臺灣檳榔最大的產地在屏東、嘉義、臺東，此詩說臺南佳里的檳榔品質最好，詩人陳斗南（鳳山縣人）也入境隨俗染上吃檳榔的習慣，檳榔中的生物鹼具有興奮效果，吃多了會臉紅心跳，像醉酒一般，宋代謫居海南的蘇東坡曾有描寫當地婦女嚼食檳榔的詩句云：「兩頰紅潮增嫵媚，誰知儂是醉檳榔。」（〈題姜秀郎幾間〉）

【作者】
陳斗南（？ - ？），鳳山縣人。清乾隆間（1736-1795）邑諸生。生平不詳，有《東寧自娛集》一卷，連橫《臺灣通史》藝文志中有著錄。

       檳榔筍三首選二      胡承珙

檳榔初出土一二尺許，如竹箭，外苞籜中膚白而媆，味如筍，煮食甚美，臺人三四月間取之用相餉遺 云。
青子和灰曾代茗鮮檳榔臺人謂之「青子」，白肪包籜復中蔬。蠻鄉風味新奇劇，坡老徒誇食木魚。（其一）
消食平生不諱飢，書來何事戒冰脾有言此物性寒，不宜多食者。 蔗霜蒟醬殊嫌膩，芒角枯腸此最宜。（其二）

         檳榔子      施鈺

博物曾看選賦詳，仁頻著號即檳榔。平林幹聳千竿直，近宅花迎十畝香。綠繞羣呼青子熟土人呼為青子，紅殘徧許白丁嘗。村墟趁市皆充案，閨閣共珍半貯囊。淡可療飢醫苦口，津能分潤滴枯腸。非關飽腹有茶癖，未必頳顏是醉鄉。盡日交游持以贈，不時咀嚼味尤長。瀛壖自昔稱多瘴，佳實功宜補藥方。

             舂檳榔      鄭用錫

生長蠻煙瘴雨鄉，非關消食饋檳榔。
可憐衰齒全無用，薄味仍須借汝嘗。

(以上資料引自《台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謹此致謝。)

宋朝羅大經《鶴林玉露》：「嶺南人以檳榔代茶禦瘴，其功有四。一曰：醒能使之醉，蓋食之久，則薰然頰赤，若飲酒然，蘇東坡所謂紅潮登頰醉檳榔也。二曰：醉能使之醒。蓋酒後嚼之，則寬氣下痰，餘酲頓解，朱晦庵所謂檳榔收得為去痰也。三曰：飢能使之飽。蓋空腹食之，則充然氣盛如飽，飽後食之，則飲食快然易消。」李時珍《本草綱目》綜合各說，以為檳榔有助消化、健胃、驅蟲、去瘴、止瀉之效。上引「人傳此果有奇功，內能疏通外養齒。」、「淡可療飢醫苦口，津能分潤滴枯腸。非關飽腹有茶癖，未必頳顏是醉鄉。盡日交游持以贈，不時咀嚼味尤長。瀛壖自昔稱多瘴，佳實功宜補藥方。」都談到檳榔的藥用功能。

檳榔筍是檳榔樹頂梢的嫩籜，其味甚美，胡承珙所謂「蠻鄉風味新奇劇」。

開臺進士鄭用錫〈舂檳榔〉詩，最有意思。「生長蠻煙瘴雨鄉」隱含檳榔有禦瘴的藥效。「非關消食」隱含檳榔有助消化之效。「饋檳榔」則涉及檳榔作為待客之物及婚聘禮品之意。詩歌之妙在第三、四句，原來老進士衰齒無用，而又想嘗嘗檳榔滋味。題目「舂檳榔」之「舂」字，實為全詩重點。甚妙！衰齒已無法嚼食檳榔，只好把它「舂」碎，聊解嗜檳榔之饞。

檳榔有四功，有人不以為然，老年人也不適宜吃檳榔，開臺進士鄭用錫的老年吃檳榔嗜好，似乎要放棄才好，這是孫元衡〈食檳榔二首〉中說的，其詩如下：

竹節椶根自一叢，連林椰子判雌雄。醉醒饑飽渾無賴，未必於人有四功。(二首之一)

扶留藤脆香能久，古賁灰勻色更嬌。人到稱翁休更食，衰顏無處著紅潮。(二首之二)

康熙中葉高拱乾《臺灣府志‧風土志‧漢人風俗》：「閭里雀角或相詬誶，其大者親臨置酒解之，小者則用檳榔，百文之費，而息兩氏一朝之忿，物有以無用為有用者，此類是也。」檳榔的社會功能有解紛、婚禮聘禮、待客等用途。下引詩為證。

    檳榔        張湄

睚眦小忿久難忘，牙角頻爭雀鼠傷。一抹腮紅還舊好，解紛惟有送檳榔。

    檳榔        林摶秋

菁灰荖葉製來宜，美味生津適口知。不但俗言和事好，婚姻亦此作盤儀。

    海音詩，一百首之七十三        劉家謀

鼠牙雀角各爭強，空費條條誥誡詳。解釋兩家無限恨，不如銀盒捧檳榔。

    臺海竹枝詞，十首之六          劉家謀

結好徒傾打喇酥，相思漫吸淡巴菰。手牽手放尋常事，一口檳榔萬恨無。

作者註：「番語酒曰『打喇酥』，煙曰『淡巴菰』。娶妻曰『牽手』，去妻曰『放手』。閭里詬誶輒易搆訟，親到其家送檳榔數口，即可消怨釋忿。」劉家謀此詩把外來語和番語寫入詩中，頗有趣。

檳榔樹體態優雅，頗具視覺美感，又具有多種品德，臺灣古典詩人也有所歌詠。

    檳榔          吳德功

萬朵檳榔宅，亭亭獨立妍。一心無兩蘗，拔地欲擎天。鳳尾梢頭掛，驪珠樹腹懸。滿園羅象笏，成器備樑椽。

    檳榔          陳肇興

蒲衣劍佩綠紛披，直幹亭亭出短籬。拔地數弓纔展葉，擎天一柱不分枝。虛心似竹還多節，瘦骨如椶卻少絲。日暮蠻兒競猱採，山風吹下子離離。

檳榔樹玉樹臨風，在吳德功及陳肇興的筆下，真是美麗無與倫比，像瀟灑的劍俠，能成大器。

檳榔具有民俗學及文化人類學的價值，也有醫學、藥學的價值。在古典詩中，還有很多品嘗檳榔的歌詠，不再羅列了。讀臺灣古典詩中的檳榔詩，對檳榔似乎有好的印象，但在今天，檳榔會讓人想到檳榔西施、口腔癌、生態破壞、環境衛生破壞、勞動階層的提神劑。周明儀〈從文化觀點看檳榔之今昔〉(《通識教育與跨域研究》第五期，2008年12月，頁111─138)是一篇非常全面的研究檳榔的論文，值得參考。臺灣已經沒有瘴癘之氣了，吃檳榔不再是為了禦瘴。有人以為，臺灣澇旱的始作俑者就是檳榔，口腔癌和吃檳榔有極大關係。

我不曾吃過檳榔，也不想嘗試，寫這篇文章純粹為了好奇。這種蘇東坡、朱熹、劉伯溫、鄭用錫都吃過的東西，這種吃多會黑齒，古代有以女人齒黑為美的審美觀，這種被稱作綠色鑽石的農產品，當然能激起我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