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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02 15:52:52瀏覽1149|回應1|推薦6 | |
虞戡平導演:「江氏一生是台灣、日本、中國的近代史縮影,絕非漢奸之浮面。」 對愛書人來說,我始終相信書的緣分,與每本書的相遇,都是一種緣分的具足。因為我喜歡聽黑膠唱片、偶然間買了江文也的專輯、又多次讀到作者劉美蓮老師的網路文章;然後就很慶幸地,能與這麽棒的傳記有了美好的相遇。 如果把這本傳記視為台灣近代史的指定閱讀入門書,我覺得應該非常的適合;雖然傳記圍繞的是音樂家江文也的一生,但更多是以音樂為經,化史實為緯,是一位天才如何被困在動盪經緯中的生命悲歌:從快速崛起,到龍困淺灘,至抱憾而終。 一.多元文化滋養的成長和求學 江文也出生於台北,求學於廈門和東京,然後沒考上大學而在東京唸三年制工科,畢業後立即轉往音樂界發展,憑著天賦和努力,一下子就得到名聲;他的出身和求學,多元卻不卑微,卻是那個殖民地與戰亂年代,典型的受害者。 江之父親經商有成、母親鄭氏是賢內助,家庭經濟條件非常好,所以也有後來到廈門旭瀛書院求學的過程,文化的涵養必然是充足的;尤其很佩服作者細述其母親的「親子唱遊課」,充滿音樂和多元文化的童年,正是培育一個音樂天才很重要的搖籃啊! 二.打擊,是最殘酷也是最好的老師 幸福的童年如果一直持續下去,說不定以江文也的浪漫性格,倒成了富二代的公子哥兒;慈母的病逝、大學的落榜、家道的中落、父親過世、殖民地次等公民的壓迫、委屈讀私立三年制工科......,種種打擊,反而激起他的鬥志: 「三年後一定要完全戰勝現在的屈辱感,比起以前的偉人,三、四年的屈辱又算什麼呢,特別是對當今健忘性強烈的現代人而言,更不是問題了。...…失敗是在人生經驗上加入調味醬,其味道更能加強消化效果吧!」(p.98) 這就是人生的真諦,寒徹苦更能得到撲鼻香,戰亂時代尤其明顯,可以頻頻出現藝術大師和鉅作,道理不言可喻。 三.理想與現實,藝術家不遲疑的轉彎 很多現代人講斜槓,是因為想要兼顧現實與理想,但對天賦的藝術家來說,選擇與取捨,比較聽從內在的聲音,率性而為,沒有很大的猶豫!即使這樣生涯的轉彎,要面對家庭與生活的種種壓力,也寧可窮、寧可拼命打工,因為喜歡的事做起來特別帶勁: 「三月,我以還算優秀的成績畢業了,人們對我說恭喜!但實在不知有何可喜。比起當工程師,我對比賽抱有更大的期待。 我也知道若去唱歌而不就業,會受老人家批判及他人的白眼。 但我認為僅受了三年工業教育,沒道理非得做一輩子吧!」(p.116) 作者也說:「江文也自工校畢業轉行歌唱,朋友稱他為[瘋狂的台灣人]。 成名之前不知多少年頭須在凄暗的森林裡摸索,被周遭的人冷笑又輕蔑,但是年輕藝術家胸中有自信,證明的時刻即將來臨。」(p.122) 四.音樂天才:「一鎚定音」的自信 什麼是天才?江文也自己也無法理解,非專攻音樂的工科生,靠著行有餘力的斜槓,能寫出龐大而複雜的兩部管絃樂作品: 「因為當時我還理不清許多理論問題,卻能泰然自若地歌唱亨德密特與拉威爾的歌曲,而且能輕易聽辨出林姆斯基與華格納管絃樂法的不同。」 這就是天份+努力的最佳詮釋。 江文也1936年26歲代表日本以「台灣舞曲」拿下奧林匹克音樂獎項,是亞洲首獲此國際榮譽的音樂家,直接超越其他的日本參賽者----都是老師級的音樂家,果然一鳴驚人!要知道,他並非音樂科班出身, 奧林匹克得獎後,讓江文也從原本的自我懷疑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自信感油然而生: 「約一個月後,〈台灣舞曲〉印成樂譜發行,我的作品竟能與世界知名音樂家並列,狂歡的夢多少覺醒了,但仍處於一大堆事件之中。我的作品確實有奇妙的音色,這使他們感覺到『沒有價值的異國趣味和輕蔑』,他們想忽視我的存在。但只要作品有程度,不管在世界的哪裡,都是我想追求的。」(p.150) 五.天助自助:貴人相助至關重要 人們常說對成功影響的因素:天時、地利和人和,看來前兩者是江文也無法選擇和控制的,但貴人的出現和照顧,對一個藝術家來說,甚具關鍵,改變他也成就他的一生;他生前曾交代家屬生命中有三個貴人: 「此生三大恩人,有機會務必報恩。 第一位,代替母親的史卡朵教士;第二位,教導成為作曲家的齊爾品;;第三位,如師如父出錢出力的楊肇嘉。」(p.184) 另外我很感動讀到山田耕筰教授,當年日本音樂界第一把交椅,對江文也這位晚輩、後學、次殖民地人,不但不嫌棄,也很照顧,果然如同他所說「要了解天才,畢竟還需要另一位天 呢!」: 「不過,山田教授是典型的德國學院派方正風格,與阿彬的浪漫氣息迥異,或許老師很忙,也或許一段時間之後,就不再入室請益了。但山田嚴謹的做事風格對他影響很大。在錄音或比賽場合,以及日後的指揮,從資料上看得出來,山田對阿彬都很照顧,尤其是奧林匹克的[老師敗、學生勝],也未將他視為勁敵或殖民地人,除了認同阿彬的才華,應也是心胸寬闊吧!」(p.126) 六.藝術家的情懷總是浪漫的 江文也在世73載,與三位才女牽引感情線,妻子是日本望族千金,為他而私奔;愛人是北京大學生,死心塌地護著備受折磨的先生;一代妖姬白光說則說出對他的眷戀: 「我17歲就愛慕的、這一輩子最心儀的男人、最有才華的人!」。 音樂家的浪漫多情本就是人性,是不是濫情?見仁見智。我們很多時候,是因為對偶像的崇拜心理,而把這檔事合理化了;尤其,時空也不同,保守年代的三妻四妾也是常見: 「伊福部昭在虞戡平的訪談影中,也敘述江文也的女人緣,愛慕他的女性很多,戰後仍持續關懷詢問。而男主角的浪漫風流瀟灑,似乎也是明治維新後藝術家師法歐洲人的風潮,社會也頗能接受。」(p.223) 七.思鄉病出口與漢民族意識 早在1928年江文也在日本讀書的日記,就透漏對故鄉的某種思念: 「日本統領期間的廈門少年,對[雙十節]的情感躍然紙上,應該是來自家族與父親的情懷吧!這是許多台灣士紳家庭的[漢民族意識]。」(p.95) 音樂家的作品,童年來自母親的滋養很重要,一生受用,作者紀錄一段高慈美提問關於阿母都唱些什麼歌? 「童年與母親互動的音符,深藏在內心,這股悸動是他日後對台灣的深情懷念,也成為創作的源泉,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仍然有[大稻埕的歌聲],注入到管絃樂[阿里山的歌聲]。」(p.133),讀到此,我深深被這樣的思鄉情懷所感動! 畢竟,出生地的情感是一種「銘記」的基因設定,在初步有成就時,江文也幾次巡迴故鄉台灣演出,更感受這種對故鄉的思念情懷,就像史麥塔納「我的祖國」之濃烈與磅礡: 「他覺得若要創作,只有故鄉水田白鷺鷥的飛翔美景能供應他養分,而東京大都會卻無法給他[出生地情感]。」(p.141) 八.國籍認同的混淆與悲哀 江文也對於自己是台灣人?日本人?還是中國人?生逢戰亂,認同上必然是無奈而困難的,被決定的;尤其在留學日本,在日本發展時,更是有「矮人一截」的處境,如人飲水點滴在心,一件小事可以看出: 江文也在廈門的大嫂是畫家,曾愛深責切地說阿彬的唱片有如:「猴囝仔撞銅罐仔」、「吃日本米、放日本屎。」直到小叔得了獎,寫信向他道賀,阿彬的回覆是: 「我一身都沾染了日本的臭泥漿,即便在浴缸裡浸泡24小時,也洗不乾淨!」。 也難怪他的貴人之一楊肇嘉先生,就是當年許多台籍事業有成的有志之士樣貌,不斷協助在日本發展的年輕藝術家們,出錢又出力,為國,為民族,為同胞,想要擺脫「被殖民」的恥辱標籤: 「我之協助台灣青年,並非限於[政治]領域,美術方面有......,體育......,飛行……。我不須沽名釣譽,我最痛恨日本人歧視台灣人,只要能與日本人一爭長短,我願全力支援。我期待台灣人能追求具日本人相等的成就或超越,而不是二等國民。」(p.204) 九.戰亂時代的命運都是被決定的 我相信很多讀者和我閱讀初始的反應一樣,看見江文也在文革時期的被迫害,以至於晚年身體更加衰敗,都會覺得:「如果」當年他「回日本當二等公民也好」、「回台灣也不一定會被抓吧」......,種種的「如果」,其實都是不符合當時他所處之時空脈絡。 舉例,譬如作者也有很精闢地感慨:「因為川喜多長政、松崎啟次都住在上海,江文也曾考慮移居上海,更因為外國人組成的[工部局管絃樂團],確實優於北京,但因劉吶鷗被暗殺而作罷!假如長住,或許成為上海音專的教授,或許戰後一起回日本,或許會與師弟早坂文雄一起成為黑澤明導演的御用作曲家?時也,運也,命也!」(p.211) 戰爭時期,所有人都只是被挪來移去的棋子,當然也包括音樂家。曾擔任東京音樂大學校長,退休後獲頒日本電影勳章的伊福部昭如此評述江文也: 「江文也才華洋溢、觸角廣泛,作曲浪漫自由。但當時日本軍部經常干涉藝術家,和希特勒一樣,情報局要求畫家描繪戰爭,作曲家要寫[符合國策]的曲子。他到北京工作是軍部派遣的,若不遵從,除了無法繼續志業,連生活的柴米油鹽都會成問題。」(p.215) 日本慶應大學教授山杜秀剖析1945年代的江文也亦如此說: 「日本軍部侵略中國,......當軍部需要一位[樂官],進行[文化統戰],1936年得到奥林匹克獎的台灣人江文也絕對是不二人選!在北京師範學院的教職是一個被設定的,不能告知家人,非赴任不可的職務!」(p.259) 一切都是命!音樂家的確是天才,是萬中選一,但戰亂時,和任何一個平民小老百姓又有何差異? 結果在日本投降後,江文也在北京被關了10個多月,因為台灣二舅金援而買到返台船票,卻被大哥臨時阻止,當不成台灣人,「辛苦返台卻碰上二二八,時也、運也、命也,此時,若江文也直接從台北回東京,人生歷史必將改寫。」(p.313) 十.傳記裡看見許多台灣近代史的困頓 讀完這本書,我深深覺得身為那一代的台灣人是非常辛苦的、無奈的和悲哀的,為了生存必須在夾縫中想方設法: 「鋪天蓋地的特務機關及傀儡政權更需要人手,[以漢制漢]則是最佳的方式,日本人為了爭取更優秀的台灣人,也需展開攏絡手段,或改稱台灣人為[漢族出身之日本帝國臣民],就算不會北京話,也前仆後繼搭船到北京。有文化鄉愁的台灣人到北京後,即使在日軍控制下,也認為是回到血源祖國,而想要報效母國。北京的大學也很多,充滿吸引力,何況學費又比日本便宜。不過,許多人為了避免日後麻煩,會自稱福建人、廣東人,避免當殖民地台灣人。」(p.238) 很感謝作者劉美蓮老師的用心書寫,不帶個人喜好與情感的書寫,引導讀者去親近台灣近代史中的脈絡和困頓,務實思考:我們可以從這樣的歷史中得到什麼教訓: 「筆者知道在1945年之前,許多台灣人、中國人對[不同的中華民國]頗感精神分裂而頭疼不已!但在戰後出生的人,學校課本根本沒有這段歷史,產生了如筆者之[史盲]族群,本書特地詳述,讓讀者更加瞭解傳主一生的時代背景。」(p.242) 十一.觀點不同沒有對錯,願大家不帶成見多一點認識 觀點不同,本就來自視野的不同,曾是江文也學生的台灣師大音樂系劉德義教授,在作者1984年3月21-22日於自立晚報發表「江文也的悲劇一生」後,請人給作者帶話: 「1932年,日本攻打上海,28歲的黃自寫〈旗正飄飄》抗敵,江文也卻在東京錄唱侵略歌曲[肉彈三勇士]。」(p.294) 當然,觀點不同,不需指責,我們必須根據史實和大環境去看待所有個人之思想和行為,所以,作者只是很簡潔地陳述:「在日本投降之前,台灣人都是日本護照。」。 但另有一種觀點是史惟亮:「1968年春天,台灣仍是戒嚴年代,江文也在故鄉佚名,史惟亮卻敢於在陳映真主編的《文學季刊》中,發表追憶[陷匪文人],其標題《悲觀中的樂觀:[史惟亮心目中的江文也]》,不忌諱台灣[反共抗俄]年代的白色恐怖,讚揚[陷匪]老師的才華,推崇又感恩之餘,展現出史教授的學識與風範,更要將江教授所授薪火相傳。......史惟亮識貨又有骨氣。」(p.296) 十二.記取歷史的教訓 看傳記,不只看個人的一生成就和脈絡,更多是認識大歷史的經驗、格局和教訓,譬如我們所認識的江文也,不只是音樂家,更多的分身是:教授、學者,詩人、作家、中醫、推拿師......,「左手畫音符,右手寫文章」,但,歷史洪流,個人能力和抱負又如何能游贏這個歷史的洪水猛獸呢?而且又何止江文也困苦呢? 「被宣判為[漢奸]並非台灣人的專利,中國人更多,第一號就是汪精衛,汪政權幕僚胡蘭成等人認為中日戰爭期間,冀東殷汝耕政權、北京王克敏政權、延安毛澤東政權、滿洲溥儀政權、重慶蔣介石政權、南京汪精衛政權………都是互相爭霸的人物與政權,無所謂漢奸之議。」(p.310) 文革衝擊的教訓更該記取,被迫害的、遇害的、受不了而自殺的不計其數,書裡我看見大音樂家馬思聰的故事很驚悚:文革時,馬思聰當時是中央音樂學院校長,堂堂中國音樂的第一才子,卻是如此被糟蹋: 「文革浩劫初始,一位目擊者回憶說:夏天,革命群眾下鄉割麥子去了,造反派叫我們在校園裡拔草,我跟馬思聰在一起,一個工人走過來,指著馬思聰說:[你還配拔草?你姓馬,你只配吃草!] 他當場逼著馬思聰吃草,馬思聰苦苦哀求也沒用,被逼著吃了草!」(p.336) 紛亂的政治和戰爭最無情、最可惡,人民何辜?用江文也另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來印證: 「更關心的是在台灣的大哥江文鍾,他輾轉拜託從外國赴北京的朋友,好不容易見到理光頭的也,詢問[何以理光頭],答曰:[為避免被紅衛兵捉住頭髮撞牆,理光頭較方便。]這件事一直到1992 年,文鐘與乃ぶ(文也的日本太太)在台北相遇,才有機會訴說,兩位60年未見面的老人抱頭痛哭。」(p.340) 十三.為作者之書寫情懷讚嘆不已! 我隨曾多次拜讀過作者劉美蓮老師的文章,但沒有任何私交,從一開始因為我的私人下探詢----我只是個小小的網民,對江文也有一點點好奇而已----她就很鼓勵我要買書和閱讀,唯恐錯過江文也,彷彿就錯過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 現在我終於閱讀完了!心得只有一個:美蓮老師您是對的!身為台灣人,我們都不應該錯過這麼優秀而耀眼的「台灣人」,以及其背後所象徵的歷史意義;尤其,讀到以下書本尾巴這段話語,我真的是含著淚看完的: 「北京看不到的玉山、北回歸線,感受不到的颱風呀!似曾入夢吧!一場北京夢寐,在異鄉回首思原鄉!第一號作品〈台灣舞曲〉,天鵝垂死之歌〈阿里山的歌聲》,起於台灣,終於台灣,春蠶到死絲方盡的情感糾葛,創作始末都是心繫故鄉,竟還有台灣人狠心說他不是台灣人!這似乎就是筆者努力不懈,要了解[台灣人原罪]的原因了!」(p.345) 政治無情,但用心的、有情的人還是佔多數啊!謝謝作者30年的書寫,很感人,您搖筆桿的力氣沒有白花,我有充分感受到,也相信那樣的力道和精神,會繼續迴盪在眾多捧起這本書的讀者心中。親近江文也,其實就是親近台灣,親近近代史,然後,知道我們要更用力惜福,更用力灌溉這片福田。 註:圖片說明~一張偶然購得的黑膠唱片,認識了一位台灣天才,和有血有肉的台灣近代史! #阿得的讀書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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