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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8 14:15:50瀏覽1467|回應0|推薦11 | |
坦白說,我以前對於白色恐怖或政治受難的文學或記錄,一直是冷漠居多,即使偶爾接觸被激起一點點情緒,也一下子就船過水無痕,不曾放在心裡在意過,一直到,我閱讀季季的「行走的樹」之後。(人生難得,一定要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行走的樹」讀書筆記, https://blog.udn.com/yiter1968/179768316) 一般說來,人類是非常選擇性注意的動物,我們所注意、所以為的世界,並非真實而完整的世界,更多是受到個人的經驗、成見、喜好和情感等所主導;這樣的世界,歪曲難免,扭曲更是常見。「行走的樹」讓我深入看見某個更真實而完整的白色世界。 你怎麼看白色恐怖?我知道很多人就是單純的「知道」而已,對於那些受難者悲情的種種,單純就會以類似「時代悲歌」視之,但,僅僅如此嗎?如果那個據估計有18000-20000人的受難和相關牽連,可以如此被輕描淡寫,那只有一個原因:不是發生在你家! *為何是「殘骸書」 這本書的作者陳列,1946年出生於嘉義,淡江大學英文系畢業,曾任教國中,他本身就是當年的政治受難者,往日監禁處所的殘骸,心裡受虐留下的殘骸,讓我們重新見證一段台灣典型白色的恐怖、戒嚴的悲歌。 「1962年4月,我被逮捕,並依[懲治叛亂條例],判刑7年。主要是因為我在教書的時候在課堂上稍微質疑和揶揄了蔣介石二十幾年前親口宣示的反攻、掃蕩,然後成功的承諾和誓言。」(p.68) 一個讀書人,也是老師,因為講了不該講的話,就成了盜匪,但那就是白色煙霧下的常態,典型很多勇敢知識份子的風骨和慘狀。 *回到現場歷史並不會重現,但情緒會 回到那個當年被軍事法庭判決、被囚禁的景美,現在以紀念園區稱之,對於那些當年慘烈的判決,或是所有執行的幫兇,作者情緒很有起伏的逼問: 「他們的內心是否曾有過怎樣的遲疑和掙扎?他們真的是擔任維護社會正義、代表公義的法律人嗎?他們自認為是這樣的角色嗎?他們真的夠格嗎?和我們這種被他們起訴和判決的人相較起來,他們的生命,曾有比我們光彩、正值、夠格當一個人?」(p.31) *那些該反省的人有反省嗎? 所以,如果漢娜.鄂蘭的「平庸的邪惡」可以合理化殺戮,所有的錯誤可以解讀是獨裁者不得不然的統治手腕,那作者所引用曾任德國總檢察長鮑爾的話很能帶來省思,他面對戰後德國人對戰爭造成迫害事實的逃避,堅持要呈現法律正義,其名言: 「我們無法在這塊土地上創造出天堂,可是我們每個人都能做些什麼,好讓這塊土地不致淪為地獄。」(p.35) 其實,每個參與的人、旁觀的人,都有逃不掉的責任,不一定是法律的,更多是良知的、道德的。 *鮮血不要白流:一般人怎麼認知很重要 就如我題目所說的「選擇性注意」,多年後人們的看待,已不是深入事件相關的人與情感去了解,而只是某一種憑弔式的追憶,就像作者重回到囚禁現場,看著參觀民眾所面對人權園區展間零散播著宣導的影片,有感而寫: 「他們原本就不可能行雲流水般說出來的曾有的遭遇和心情,更顯得顛簸與破碎。而且幾乎都屬於訴苦的性質,都是一些淒慘酸苦的事,但就是完全沒有統治者的告白或辯解。這是一個話語紛雜、交互迴盪著斑駁之時光記憶的空間。」(p.62) 不要讓選擇性注意,或被誤導的注意,或某種主見或偏見,而扭曲歷史,而導致先賢烈士的鮮血白流了,那種捍衛自由的勇氣和精神被遺忘了! *能撫平誰的傷口? 白色恐怖年代,針對審問這些嫌疑犯,用盡各種殘忍的刑求,雖然後來這幾年有所謂的「刑事有罪判決撤銷公告」、「恢復名譽證書」,試圖要撫平所有傷口,但,傷口又真的有撫平嗎?能撫平嗎?能撫平誰?被槍決者?當事人?還是代代的家屬? 「如果司法承認不法,那麼,為什麼沒有要去積極辨識、揭露的,並處置不法的所謂司法者呢?」(p.78) 作者從受難者當事人的角度,回答了我很簡單的疑惑:有被撫平傷口嗎?顯然沒有,為什麼沒有,因為,人道沒有獲得伸張,其實,受難者並不想去追究賠償或懺悔,而是,我們怎麼看待?我們有記取教訓嗎?然後現在有更好的言論自由和人道主義嗎? *惡法不該亦法 也許我們回頭去看那段白色但慘烈的年代,可以歸罪於萬惡的共匪、無孔不入的匪諜、和統治者的防範,但政權是否過於扭曲和霸道,從歷史回顧,是應該受公評的,作者的反感和感嘆: 「這個國家怎麼了?竟然不僅依據不正常的惡法,同時又濫用暴力執法;竟然有那麼多不同系統的特務人員遍布在台灣各地;竟然有那麼多花樣百出的刑求手段;竟然有那麼多大學生被以死刑或無期徒刑起訴;竟然.......」(p.87) 如果任由軍事法庭隨時可以屈打成招,可以黑箱作業,可以無中生有,惡法當然亦法。 「法律只是威權獨裁統治的操弄工具,是國家暴力的工具。在這裡,法律所體現的,唯有統治者的意志。這個所在,有進無出;人一旦被逮捕,就必然會被判刑,幾無例外。」(p.81) *監獄療癒術 面對判刑七年的底定,歷經情緒的跌宕,如何撐下去?「我們每天都一再的重新振作,武裝自己,都獨自在進行無聲的戰鬥。我們各別以各自的方式適應、對抗和存在,包括做一些可有可無的事情,放鬆心情,譬如下棋、畫畫......。」(p.90) 想像一下監獄處境:6、7人關在一個非常狹小的牢房,萬一有密閉空間恐懼怎麼辦?別傻了!「我們讓自己逐漸習慣於種種難堪和細節。我們接受了所有的不便和匱乏,甚至於逐漸不再察覺有什麼不便和匱乏。」(p.93) 作者回憶著這些模糊記憶,不復追憶,不願追憶,但還好有閱讀、想著出去的種種、記憶裡鮮明的美好,總能製造一點一種活下去的勇氣;但最要避免的是:負向的思考,「但我也提醒自己,避免落入感傷裡。這很重要,所有的多愁善感都是對存活力量的傷害和打擊。」(p.128) *不要說時代悲歌,是血淋淋的歷史 我看這本書,最感到震驚的是各式各樣的匪諜案,有各行各業的,有年老年輕的,當然也有真的匪諜和什麼都不是的,就是寧可錯殺,也不能錯放的意思;看看下面這兩個例子就覺得很令人心疼,有這樣的冤案,還需要敵人嗎: 「七月十三日,四、五千名山東流亡學生在澎湖因被強制編兵而有所鼓譟,兩名學生被刺刀所傷。三個多月後,兩位校長和五位學生因誣陷的匪諜之名遭到槍決。整個事件中,上百名師生因株連而被捕並移送內湖新生總隊和澎湖天后宮的新生隊接受感化,另有近三百人失蹤,是白色恐怖時期受害人數最多的冤案,而且全部是所謂的外省人。」(p.66) 離奇的江西中正大學「匪諜案」,原因竟然只是因30年前在大陸時期的畢業紀念冊,有人主張不印蔣介石肖像,多年後在台灣一一被逮捕,沒有其他理由,當然跟匪諜也無關。(p.139) *威權從未消失 關於中正紀念堂,一個白色恐怖受害者的怨恨是很具體的:「威權統治時期為紀念威權統治者而建立的這個東西,象徵著一個邪惡的勢力繼續在耀武揚威,繼續在羞辱、凌虐我和我在獄中認識的許多同窗以及更多的台灣人民。他令我們許多人覺得礙眼跟鬱悶,他示威性的繼續存在,也將殘忍地繼續製造撕裂人心的紛爭。」(p.163) 再來,用「仁愛樓」來包裝、欺騙此處是:警備總部軍法處景美看守所,一個殘忍無情的地方,「稱謂上的寬仁慈愛和實質上的冷酷無情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反差」(p.168) 這就是創傷的後遺症,然而我們幾乎都是冷漠而健忘的旁觀者,不知道也不在意那些受害者的創傷從何而來?去向何處?我們旁觀者又可以如何給予協助?整體制度和文化到底有哪裡成為幫兇?如何修改得更好?......我們都應該要好好思考才是。 *從小我到大我 作者有一段時間常駐綠島,當好幾次參觀綠島監獄場所,且與受難前輩接觸後有深深的感慨:「心理學家認為,回到過去,可以讓人從過去解放出來,走出創傷。但因為傷害實在太深,所以,實際的情況很可能是,宣稱可以得到解放和真正得到解放是兩回事。」(p.204) 那是一種呼喚,透過文字宣導,我們可以多做些什麼,可以為自由民主的制度再努力些什麼,作者引用昆德拉的話:「如果現實一再重複卻沒有人難為情,那麼思想在面對不斷重複的現實時終究會沉默下來。」(p.164) 所以,我用我看「流麻溝15號」電影抄下來的台詞作為呼應: 「總有一天,所有執善之人,都會在最黑暗的山谷裡,綻放出最純潔的花朵來。」 *我們需要同理與共感 作者受邀到綠島,感嘆即使身處處處是前輩的血淚,卻寫不出任何一個字,然後在「平反促進會」受邀上台致詞時,卻不到兩句話就哭了。為何流淚?為誰而哭?不就是:共同苦難經驗的共感,是吧?! 「這就像是一個多年來一直孤單流落在外的人回到老家,回到自己的族群中,看到眾多未曾謀面的族親長輩,因此一個人長期獨自硬撐著面對世界的緊繃身心終於可以放鬆下來,於是不禁百感交集所流下的淚水吧,其中可能混雜了高興、委屈、心酸、愧疚、思念等等之類的各種情緒。」(p.211) 面對人家所疑問的:「你還恨嗎?」,其實,作者說看盡那些所謂的幫兇,現在仍耀武揚威,你是很難完全放下的,「他們或許以為我們好像要去清算。其實,不是的。就我而言,我最想要的是,心靈平靜。」(p.262) *那是一輩子的精神傷害 關於白色恐怖政治受難者出獄後的艱困處境,引述同是受難者吳俊宏所說: 「政治受難者……出獄後由於年歲已高,加上白色恐怖時期的諸多禁制,與情治單位的干擾,就業一直坎坷不順,經濟生活除了少數經商有成或在政治上取得發展外,大多數人極不安定。」(p.212) 面對綠島上所謂的「新生訓導處」上面一千多張受難者的照片,各式各樣的表情和模糊, 「這些以前的人,這些大抵都在青春年華的男女,其實無從認識和了解他們的命運,他們曾有的信念和追求,夢想和憂傷。他們所受的苦難折磨,我們不曾目睹,他們的遭遇,我們無法得知、無法理解、無法解釋。」(p.245)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不應忘記那些前輩們的教訓,而任由傲慢的權力恣意妄為,自由,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的。 #阿得的讀書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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