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星期五是小小豬的九歲生日。隨著他漸漸長大，我發現教養他愈來愈不容易——因為他實在太像我了。每當我看著他，就覺得自己正看著一面可以照見自己靈魂的魔境。小小豬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以極端嚴苛的標準要求自己。我看著九歲的他跟40歲的我為了同樣的事掙扎，覺得非常心疼，因為我知道這種性格會困擾他一生，而我對此卻無能為力。

隨便舉個例子。小小豬很重視自己的成績，寫作業的時候，如果有一個字寫不好，他就會對自己生氣，一口氣把全篇作業擦掉，一邊擦一邊胡亂叫罵：「笨蛋！笨蛋」，擦完罵完之後還要再生一陣子悶氣，然後才能冷靜下來慢慢重寫。他的努力得到了報償，從一年級開始，小小豬的成績單都是全科A+，目前三年級的他，已經被學區編列為資賦優異生（gifted student），在標準課程以外練習四年級的閱讀跟五年級的數學。我很高興看到他這麼努力，卻也擔心這會讓他的完美主義傾向變本加厲，更加不容許自己犯錯。

我太熟悉這種情緒了。小時候的我也是這樣，而看著自己的孩子走自己走過的老路，讓我更加難受。我既痛恨自己不能保護他免於這種焦慮，又痛恨自己把這樣的氣質遺傳給他。

每當看著小小豬坐在書桌前鬧脾氣，我的思緒就飛回中學時代，想起自己如何在偶然失敗的小考後不可抑制地大哭大叫，覺得丟臉，擔心自己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學、找不到工作、最後貧窮潦倒而死⋯⋯現在回頭來看，那些想法當然是非常無稽可笑，但是我不會忘記自己曾經有多麽重視那些東西，我的恐懼曾經是那麼的真實又深刻。

我的父母都是非常重視成績的人——與其說重視，不如說執著，他們會為了沒有考到滿分的卷子把我打到屁股紅腫。但是江小豬跟我從來不要求小小豬的成績，也不會拿起橡皮擦擦掉他作業上的錯誤。小小豬的完美主義與生俱來，都是基因的錯——我的錯。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兒子跟我一樣被自責的情緒淹沒。幸運的是，當代的教養觀念已經較三十年前大有進步。九歲的我在痛苦掙扎時，無人聞問。但小小豬的導師已經觀察到他有過度追求完美而焦慮的傾向，從上學期開始，幫他安排了心理輔導。目前，小小豬每週跟學區的心理諮商師見一次面，「聊天吃點心」。

而作為母親，我能做最好的事的，就是持續提醒自己：雖然小小豬跟我很像，但我們並不是同一個人。臨床心理學家Ilyse Dobrow DiMarco在其著作Mom Brain中指出：「認知行為療法中有一個名詞叫做『災難化』，意思是我們預想災難一定會到來。」就像我看著小小豬跟我這麼像，就預想著他的少年期一定會跟我一樣悲慘，但事實並非如此。

DiMarco提醒了我：不要去「災難化」小小豬的童年經驗，預言他的經歷會跟我的一樣糟。雖然我們有相同的人格，但我們處在不同的環境、上不同的學校、交不同的朋友，最重要的，我們有不同的父母，他甚至有機會接受心理諮商，這些都是我小時候得不到的。

我知道在人生的長路上，小小豬還會遇到比一張寫得不漂亮的作業更大的問題。他也許不能很好的應付每一個問題，就像我小時候也沒能很好地應付自己的問題。但是我撐過來了。我願意對他懷抱信心，相信他能有一個比我更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