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我旅居美國，已經十八年了。年輕的時候，我很少想起台灣，就算想起也沒有什麼懷念的感覺。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跟江小豬兩個人在美國過得逍遙自在，把異鄉住成了新故鄉，沒有過農曆年，也不覺得需要過農曆年。

但是，人很奇怪，年輕的時候輕視的東西，一旦成家、生了小孩，就又開始重視起來。十三年前，江小豬從我男友變成了我先生。八年前，我們有了第一個小孩小小豬。我們希望把家鄉的文化介紹給孩子，所以又開始重視農曆年的傳統了。

下個星期一，為了慶祝農曆年，我們會一起剪窗花、寫春聯，就像在台灣的老家時一樣。那灑金的紅紙，寫上幾個黑亮的毛筆字，往大門上一貼，透著喜氣，任誰經過都看得出這家住的是華人移民。如果不是因為疫情，我們還會參加中文學校的新年園遊會，那是在我們這個華人不多不少的城市裡，華裔社區裡最大的傳統。我們會穿上傳統的服飾，大人牽著小孩擠在人群中，手裡拿著糖葫蘆吃著，看舞龍舞獅，就像小時候跟媽媽去迪化街辦年貨一樣。

還有一個專屬於我的樂趣：春節時翻看每年此時拍的孩子們照片，看他們的漢字怎麼愈寫愈工整，窗花怎麼愈剪愈細緻，唐裝的袖子怎麼愈來愈短，真是驚嘆他們成長之快最好的方式。小小豬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以後，就變著花樣，故意把「謹賀新年」寫成「瑾賀新年」，把自己的名字嵌進去。去年剪的牛型窗花，還是只有一隻牛的輪廓，牛眼睛牛鼻子是畫出來的。今年剪的老虎窗花，已經把老虎的五官和身上的花紋用鏤空的方式刻出來了。

這些年，我愈來愈喜歡過年。大概是老了。我的媽媽朋友當中，有人說，過年了，又要回婆婆家，心情好糟。我說，那就不要去，去也不算「回去」，結婚以後，婆家就是婆婆家，娘家就是岳母家，夫妻倆一起建立的才是自己家。有人說，過年了，又要掃房子、洗衣服、燒年夜飯，壓力好大。我說，這些工作媽媽一個人全包辦了，那還算什麼過年，當然要分配給先生小孩分工合作，才是過年。

年紀愈大，愈感到過年之必要。一年之中固定的一個時間，這樣慎重其事地一家人一起做一件事，把人、餐桌、整個房子都妝點起來，真是有滋有味的。我想，我的小小豬和迷你豬，長大以後，一定也會揣摩著懷想著，在自己的家裡複製這種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