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爸爸媽媽們談起育兒路上的種種挑戰，愈來愈坦誠了。我懷著小小豬的時候，媽媽前輩們都好心警告我：「等他生出來妳就會想把他塞回去了！」小小豬出生以後，她們又好心警告我：「等他學走路妳就知道啦！」現在小小豬已經八歲、弟弟迷你豬也四歲了，她們再次好心警告我：「吼，等他們進入青春期妳就要掉頭髮啦！」

當然，這可能是因為我交了太多損友，但也不完全是因為這樣。幾年前我幫《紐約時報》Motherlode電子報前主編K. J. 戴爾安東尼亞的《因為是爸媽，你值得輕鬆快樂每一天》中文版寫推薦序，我們閒聊間，她提到自己準備離開紐時，因為她雖然很喜歡這份工作，但是很多她訪問的家長、還有來信的讀者，都是談起育兒就尖酸苛薄的very unhappy parents（在這裡姑且翻譯為酸爸酸媽），一副受害者心態，令她筋疲力盡。我非常理解她的感受，因為就算是我這麼一個小記者，也三不五時會接到酸言酸語的讀者家長來信，何況是戴爾安東尼亞這樣的知名親職專欄作家呢？

久而久之，連我都開始懷疑，世界上還有人喜歡小孩、想要小孩嗎？

當然，我們能夠坦誠面對育兒路上的種種困難，是一件好事。曾經有一段時間，親職被過度美化，父母親就是「偉大」，主流媒體呈現的父親形象總是威嚴強壯、母親形象總是慈愛愉快，每天準時端上豐盛的三餐，頭髮總是梳得一絲不亂。幼兒形象總是乖巧可愛，每晚都一覺到天亮，白天就在遊戲間裡安靜地從早上九點坐到下午五點。

最近幾年，我們終於開始正視育兒路上的挑戰，我們開始討論產後憂鬱這個過去被視為禁忌的話題，開始允許媒體呈現母親抓狂、父親軟弱的一面。這是好事，但也許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矯枉過正了。我們忘了在互吐苦水之外，也分享為人父母的喜悅。

在疫情壓力下，過去這兩年經常被誇張的形容為史上新手爸媽最壓力最大的兩年。但說真的，這兩年其實沒那麼糟，起碼不會比二戰中的納粹佔領區或冰河時期的奧勒剛小徑更糟。今年稍早，迷你豬的幼兒園因為爆發疫情，停課十天。我在一個忙碌的下午接到學校來電，要家長立刻到學校接小孩。我馬上把工作暫停，到學校接迷你豬。往後十天，他每天白天在家吵得我無法工作，只好陪他玩，夜裡把他哄睡了再爬起來寫稿。到了第七天，我已經累得神志不清，他坐在我膝上聽我讀故事時，我不小心就睡著了。他把我拍醒，我內疚地問：「你每天跟媽媽在家，是不是很無聊？想不想趕快回學校跟小朋友玩？」

迷你豬說：「不會，我最喜歡跟媽媽在一起，跟媽媽在一起最高興！我愛妳一個一百萬！」然後親了我一臉口水。

這就是為人父母的喜悅：不是因為媽媽永遠慈愛愉快，也不是因為寶寶永遠乖巧可愛，而是因為在那麼多令人崩潰的大小事之間，總有這樣令人暖心的時刻，讓我們充滿正能量地繼續崩潰。我希望，在坦白地面對教養路上的種種困難時，我們也可以像這樣，更誠實地聊聊為人父母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