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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31 09:23:13瀏覽902|回應6|推薦93 | |
第二十五章 《幽夢崖崖主》 (幽谷客放了兩首配樂,均是久石讓的作品,前者作為凌逍遙銳身冒險的背景搭配,後者傳達華霜遠赴天涯之命運的無奈、悲哀與一顆堅毅的決心。久石讓的音樂通常都有一個意境、故意、傾訴,讀者可以任意選擇,幽谷客在此感謝您的閱讀、推薦、留言。) 經過此事,凌逍遙加倍提高警覺,知道對方雅善易容,行藏飄忽,且將人性摸得淋漓透徹,扮起來是維妙維肖,幾乎真偽難分。若非天緣巧合,讓周詩涵跟了過來,否則真要著了對方的道兒了。 這座松林好長,走了半個時辰方才過完,一出松林,一口氣尚未迴轉,忽聽東北首隱隱有一陣流水之聲,如擊玉罄,又似無數冰塊交互撞擊,叮叮咚咚,猶如仙樂,聲聲悅耳,沁人心脾。二人只覺口乾舌燥,當即循聲而去。 卻見一條白練從天而降,注入一條湍急的山澗中,飛珠濺玉,激石有聲,蔚為奇觀,一葉扁舟在岸邊停泊,山澗以南一丈處栽著兩株栗樹,亭亭如蓋,中有大茅屋,隱約透出熹微燈火,在黑夜中甚是醒目。 凌逍遙和周詩涵相視一眼,拔步前去敲門,凌逍遙朗聲道:「過路人冒昧進謁,實非得以,尚請賢主人大度包容。」半晌一個傴僂老婦顫巍巍的開門接待,請二人入內奉茶。 但見屋中板桌木凳,一燈如豆,陳設和一般農家無異,桌上灰塵深積,樑上蛛網厚結,也不知多少年沒清理了。周詩涵鼻中微微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個鼻子也變得紅咚咚的。 那老婦斟了兩杯粗茶,道:「鄉下沒什麼款待,怠慢了兩位客人。」聲音嘔啞嘲哳,有若烏鴉,甚是刺耳。 二人拱手謙謝,凌逍遙渴得狠了,舉杯便飲,周詩涵生怕茶水裡有什麼機關,假意嫌茶質粗劣,推辭不喝,那老婦也不以為意,逕自入了廚房。 周詩涵待她走遠,低聲道:「小七,這兒到底是對方的地盤,這老婦獨居在此,你不覺得有些怪異麼?你喝了人家的茶,也不怕人家在茶裡下毒麼?」語氣頗含責備。 凌逍遙道:「咱們的動向都在對方掌握之中,若他有心加害,的確防不勝防。且不管這老婦作何來歷,將心比心,若今日妳是那老婦,我不喝妳這杯茶,妳會作何感想?再說對方本領高超,想來定不會幹出這下毒害人的無恥勾當。」最後一句話故意放響音量,好讓裡頭的老婦聽得一清二楚。 周詩涵道:「我總覺得這兒處處隱伏危機,好似對方就隱藏在暗處,窺視你我的一舉一動,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說話間那老婦從廚房走了出來,凌逍遙向她詢問了上山路徑,那老婦道:「要上峰頂,必先渡船至三里處的石洞去,再從洞外的楓樹林覓路進發。」 凌逍遙登時想起岸邊停泊的扁舟,原來是作為上山之用,向那老婦答謝幾句,心想今夜星月無光,渡船不便,於是慢慢捱到天明,方始起行上山。 那瀑布一洩千里,注入山澗之中,衝擊的巨力自是非同小可,只見瀑布下的大石被沖蝕得面目全非,遠離瀑布的溪石亦是磨得凹凸不平。兩岸則生滿尖石荊棘,若是一時大意給水流沖到了岸邊,若非頭破血流,便是粉身碎骨之禍了。周詩涵不由得慄慄危懼,勉強嚥了一口唾沫,呆呆的望著山澗水流出神。 凌逍遙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但為了清怡兩位姑娘,便是龍潭虎穴、陰曹地府也得勇往直前。他本叫周詩涵待在此處,別隨他涉水冒險,但好說歹說,周詩涵卻怎麼也不肯讓他隻身赴難。 凌逍遙無奈,只能依允了她,向那老婦答謝借宿之情,便拉著周詩涵之手,深深吸了口氣,跨上了扁舟,以「千斤墜」功夫牢牢穩住下盤和舟身,雙膀使勁,扳起鐵槳,微微逆推,借之全力與激流相抗,緩和了山澗衝擊力道,順著水流向下划去。 划不多時,離瀑布愈來愈遠,到最後瀑布已成一條細細的白線,在日光下瑩然生光。順水行舟雖未必一定划槳,看似不須費力,但溪水湍急無比,若是岔了緩衝力道,不一會便連人帶舟不知被溪水衝到哪去了。 凌逍遙每一槳出去,都使出畢生之力,掌力直透槳端,令扁舟划得十分平穩,除了偶有顛簸,便似行在波瀾不興的水面上。若非他修習「修冥神功」,氣功、外功兩臻佳妙,只怕這關便是難過了。 周詩涵本來提心吊膽,但舟行無恙,也就跟著大膽起來,片刻間已行了二里許,石洞便在前方不遠處,到此處水流已漸趨緩和,凌逍遙也不必全力扳槳阻流,又行一陣,划了兩個急灘,一轉彎,眼前丘屏壁阻,中有一洞,溪水便注入洞中。 忽聽周詩涵「啊」的一聲,聲音顯然有異,凌逍遙道:「怎麼了?」 周詩涵道:「只是頭暈罷了,沒事,沒事。」 凌逍遙道:「妳要不要緊?」 周詩涵道:「你划你的吧,別理會我了。」 說話間舟將入洞,凌逍遙微微躬身,以防撞到洞頂石壁,乘機藉著洞口些許日光將洞內情境來回瀏覽一遍,不由得倒抽口涼氣,原來洞頂倒掛著無數石柱,或大或小,或粗或細,有的甚至快要觸及水面。洞內漆黑一團,若是一時不察,撞到石柱,頭破血流還算小事,若是扁舟顛覆,給激流衝個屍骨無存可就糟了。 他略一定神,道:「周姑娘,快打亮燭台。」半晌不聞其應,眼角一瞥,卻見周詩涵頹臥在自己腳邊,雙目緊閉,面目仰天,瞧出灰僕僕一片,竟是中毒的跡象。 凌逍遙大吃一驚,道:「周姑娘飲食不沾,也和我寸步不離,照理說應該不會中毒才是,若是她真的中毒,那我怎會一點事兒也沒有?」便這麼怔了一怔,不覺身周已伸手不見五指,生恐撞到了頂上懸柱,於是伏下身子,一手繼續扳槳,一手去摸懷中火摺,卻怎麼晃也晃不出火來。原來洞內濕氣甚重,火摺在濕氣中只浸了片時,便已作廢。便在電光石火之間,只覺似有無數石柱擦肩而過,好些都垂至舟底了,幸喜方位稍偏,沒碰到周詩涵和自己,但在這黑暗之中,除了划槳以阻水勢,也只能聽天由命,自己半點也作不了主。 忽然眼前一片光亮,卻是已行到出口,凌逍遙如釋重負,又驚又喜,忽見前方一顆巨石從水面上凸起,莫約自己半個身子之高。凌逍遙大吃一驚,轉眼間已將到近處,便是立時轉向也為時不及,當下想也不想,陡地放脫鐵槳,伸手去抱周詩涵。 便在此時,只聽「碰」的一聲,舟端已撞到巨石,凌逍遙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霎時間身子已在水中,他喝了幾口水,雙臂牢牢抱著周詩涵,不由自主的被激流衝了出去。 他溪水入口,登覺有股腥味,危急中卻無暇多想,眼見兩岸已無荊棘尖石,心頭大寬,精神為之一振,忽見左岸生滿夭矯林木,枝椏傍水,或粗或細,凌逍遙想也不想,登時挪出右手,高舉去捉樹枝,卻聽喀喇兩響,樹枝應手而斷,原來水流湍急無比,竟連樹枝也抵不住力。 凌逍遙一連試了幾次,情形亦復如斯,忽見前方溪水隱沒,原來又是座瀑布,這下當真禍不單行。凌逍遙心急如焚,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更不細思,運氣注入雙手,一咬牙,將周詩涵用力拋了出去,眼角餘光但見周詩涵安然著岸,如釋重負,便在此時,身子凌空,筆直落入瀑布中。 待他醒轉,已是日落時分,但見自己處身在一座草叢中,溪流已緩,想是被沖上岸邊,只覺全身體力透支,倦怠不堪,真想就此一覺長眠,突然心念一動:「周姑娘呢?」霎時間精神都回來了。雙手撐地,仰身坐起,環顧無人,前方一大片竹林,卻不知周詩涵身在何處。 他略一定神,站起身來,心想沿著溪流向上尋找,定能和周詩涵聚首,一瞥眼間,腳邊擱著一根竹棒,心下起疑:「水流奇湍,竹棒量輕,定是沖得不知去向,如何會和我沖至同一處?」轉念一想,已然明白:「原來我不是被沖上岸的,卻是有人暗中相助。這人是誰?是那茅屋老婦,還是周姑娘?」又想:「不可能會是周姑娘,周姑娘中毒後昏迷不醒,她不懂武功,如何能救我上岸?哎喲,周姑娘這當兒也不知要不要緊,她飲食不沾,為何會中毒?咦,飲食不沾,飲食不沾,難道……難道是……」 忽聽一聲嘿嘿冷笑,一個人影閃了出來,向凌逍遙招了招手,長袖一振,隨即隱身在竹林之中,凌逍遙叫道:「是誰?」依稀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凌逍遙拾起竹棒,追入林中,只見那男子一隱之後,隨即現身,繞著自己飛奔遊走,倏忽東西,穿梭來去,迅捷無倫,顯露一手高明輕功,卻無半點加害之意。 凌逍遙心中打突,這時他瞧得清楚了,那男子無論閃到哪,袖中必有一條鋼絲牽隨,他在林木中東奔西走,已在每一株竹子上纏上了鋼絲,片刻間已佈滿天羅地網,封住凌逍遙四周遁路,鋼絲發出碧油油的光芒,顯然餵了見血封喉之毒。 這時凌逍遙已被絲網困在八尺見方之地,若是敵人朝此攻擊,的確無處可躲。他臨危不亂,好整以暇的從懷中取出短劍,便要去割鋼絲,忽然一陣清風吹來,將他頭髮微微揚起,有一束髮絲正好落在鋼絲之上,風吹未息,髮絲竟然硬生生的斷成兩截,這鋼絲不知有多強韌! 他心中一凜,鋼絲與鋼絲間的空隙不過一尺來長,便是想鑽出也不可行,況且若被鋼絲劃破一縷肌膚,便是空有一身武功,也沒命施展。勉強一定心神,高聲道:「在下凌逍遙已應約前往,還請尊駕移步相見。」話聲遠遠傳出,在林中迴響不絕,好似每一株竹子都在開口說話。 那男子又是一聲冷笑,從林蔭中一躍而出,冷冷的注視著凌逍遙。 凌逍遙道:「清怡呢?她們在哪?你又是誰?」他此刻已認定這男子便是孤雁亭留箋之人。 那男子拱手道:「久仰凌公子俠名,在下不才,要來討教凌公子高招。」 凌逍遙道:「原來是想考較我來著,你既要和我交手,總該撤了這勞什子吧!」說著指著眼前一條鋼絲。 那男子道:「凌公子既然身懷絕技,想來區區雕蟲小技,也是難不倒你的。」 凌逍遙心下雖急,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既然你對我賜垂青目,那我們便痛痛快快的打一場,將畢生之長盡情施展出來。」 那男子道:「甚好。」 凌逍遙道:「我學過棒,學過掌,也學過劍,嗯,可是我手上一把長劍也沒有,似乎……似乎有點這個……」 那男子道:「什麼這個、那個,你要劍,這就拿去,等你不使劍法再還給我,第一回合我先用九節棍跟你對打。」說著將一柄長劍一擲,穿過縱橫交錯的鋼絲,不偏不倚的落在凌逍遙跟旁。 凌逍遙俯身拾起長劍,拔出劍鞘,笑道:「好俊的功夫,來吧,瞧我的天脈伏魔餘八劍。」 那男子一怔,道:「天脈伏魔餘八劍?你聚仙莊何時出了這套劍法?」 凌逍遙笑道:「本來是天脈伏魔十三劍,我只學全了前五招,不是『餘八劍』是什麼?」 那男子臉色一沉,道:「原來是消遣我來著,怎麼,一個殘缺不全的劍法,也配拿來跟我過招,你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凌逍遙笑道:「這劍法威力無窮,保證讓你大開眼界。」 那男子奇道:「咦?當真有這般厲害麼?」 凌逍遙笑道:「是啊,不信你瞧。」揮劍斬斷身旁一棵竹子,竹子登時斷成兩截,所纏之鋼絲也鬆了下來。 那男子臉色一變,怒道:「小娃娃,你使詭。」 凌逍遙笑道:「我見這勞什子討厭,偏生你又不肯撤下,我懷中短劍又不夠長,只好跟你借劍一使啦,哎喲,這竹子可真是不堪一擊。」語歇劍揮,一陣窣窣之聲,圍繞在身旁的竹子接二連三的傾倒,鋼絲也垮了下來,紛紛落在地上。 那男子大怒,揮動九節棍,向他攻了過來。 凌逍遙側身一讓,竹棒乘勢出擊,棒隨身走,一面迎敵,一面又揮劍斬斷身周竹子,不到一盞茶時分,鋼絲、竹子已盡數落地,時至此刻,才能真正隨心所欲、無所顧忌的對打。 凌逍遙見那男子身法,心念一動:「怎麼他的武功家數跟清怡這般相像?」 高手拆招,豈容心神稍有失常?那男子武功不弱,一逮到這千載難逢的良機,九節棍立時便封住凌逍遙身周退路。凌逍遙見全身已籠罩在對方棍風之中,危急中連忙著地一滾,猛地想起:「不妙,地上滿是劇毒鋼絲,我這一滾,豈非作繭自縛?」欲待起身,已然不及,只覺左踝微微刺痛,一滾站起,哪知左腿竟是不聽使喚,登時跪倒在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躍起身,麻木感卻已迅速蔓延上來,胸口一窒,眼前一黑,終於不省人事。
凌逍遙無意識的瞧了過去,床邊擠著三張芙蓉臉蛋,正是清怡、清光、周詩涵。清怡扶他坐起,道:「你感覺怎樣?」 凌逍遙怔然片刻,道:「清怡姊姊,妳怎麼會在這兒?我呢,我又是在哪兒?」 清怡道:「這裡是女王峰上,小七,你奮不顧身的趕來相救,我真的好生感動。」 凌逍遙臉上一片迷惘,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都給妳們弄糊塗啦。」 清怡輕輕的嘆了口氣,道:「小七,這一切都是玄綺師伯安排的考驗,玄綺師伯不滿你一個……一個外人職掌幽夢崖門戶,是以故意將我和清光擒去,佈下重重關卡,考驗你是否有才德擔任幽夢崖之主。」說著頗感過意不去。 凌逍遙道:「這一切都是……都是玄綺師伯設下的局?」忽聽一人重重的哼了一聲,清怡微一側身,讓一個白衣婦人走進床邊。 那婦人玄綺道:「凌公子,我只道這三個丫頭瞎了雙眼,才會奉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娃子作崖主,豈知今日一見,卻使我對你刮目相看,幽夢崖崖主一職,你是當之無愧,卻之不恭。我本想跟你一較長短,好奪回崖主之位,但你無論品行還是功夫,都是上上之選,我若再執意如此,未免顯得我不識時務。幽夢崖崖主,你儘管放手去作,我不會再跟你為難啦。」 凌逍遙道:「師伯,我凌逍遙性情頑劣,時常惹事生非,讓父母頭疼,讓兄姊眉蹙,我什麼也不懂,如何能勝此大任?」 玄綺道:「你身懷『修冥神功』,光這點便已足夠坐上崖主之位,兼之你品行崇高,急人之難,處世謙恭,我們個個對你死心塌地的欽服。」 凌逍遙見她神色堅定,知道難以推辭,於是點頭道:「那好吧,既然你們這般抬舉我凌小七,我再推辭反而有負厚愛,但我畢竟年輕識淺,很多事都無法善妥。當此重任,深恐難以將本門發揚光大,我想請玄綺師伯襄助,職掌門中內務,以為輔佐。清怡、清光、詩涵,你們繼續四下找尋本門失散的弟子,一應大事全唯玄綺師伯馬首是瞻,不得有違。」四人轟的一聲,一齊向凌逍遙跪拜受旨。 凌逍遙掛著袁彤和李厘二人,在女王峰上待不多時,便辭別下山,清怡和清光要和玄綺商議門中務事,便由周詩涵相送。 途中凌逍遙向周詩涵問起玄綺佈局考驗一事,周詩涵道:「玄綺師伯向來心高氣傲,這回卻對你言聽計從,足見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她故意劫走清怡兩位師姊,好考驗你有沒有膽識和義氣孤身赴約。她喬裝成我,假意中了蜈蚣劇毒,測驗你是否有責任之心,你捨生守義,殺身成仁之舉,她都瞧在眼裡,當然就算你真的吸毒,她也有解毒靈藥。」 「另外瀑布邊的茅屋老婦也是她易容假扮的,她奉的那杯茶,其實就是解藥,原來山澗溪水有毒,被濺上一點,吸入水氣,都會中毒昏迷。你不喝她那杯茶,反而大大吃虧,可是你卻泰然自若的喝下,足見你心胸坦蕩,處世謙和,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點她老人家極是歡喜。後來你將我拋在岸邊,自己卻失足跌落瀑布,也是玄綺師伯救你上岸的。竹林中那男子是她假扮,她本想瞧瞧你如何運用修冥神功化險為夷,不料你竟不力敵,改以智取,這點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了。總而言之,師伯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小七崖主,還請你寬宏大量,勿介意師伯這番作為。」 凌逍遙聽到這裡,滿腹不可思議,不多時已由周詩涵領路到了孤雁亭以南的小鎮中,找到袁彤和李厘歇宿的客店,周詩涵方才依依不捨的辭別。 凌逍遙和袁彤、李厘商議片刻,決定先返回聚仙莊,途中聽得遠處隱隱有兵刃相交之聲,於是循聲趕去,只見華霜動也不動躺在白楊樹下。他昔日曾和華霜有過一面之交,華霜的藍眸和髮色一直教他記憶猶新,因此即使華霜蒙去半面,凌逍遙依然認得她來。
袁彤俯下身來,兩指盈盈的搭住她脈搏,沉吟道:「這毒非我可解,除非我姑姑在這兒。」 凌逍遙急道:「那不成。此處離絕情嶺千山萬水,霜姊姊絕計撐不住啊!」 華霜道:「小七,解藥……解藥在黑風寨主身上。」 凌逍遙道:「好,我去打那大鬍子,替姊姊取解藥來。」抽出竹棒,不由分說,飛身朝司空見慣面門攻去。 司空見慣見來敵是個清秀白淨的少年,壓根兒不將他放在眼裡,反而是一旁的袁彤讓他一直有如芒刺在背,但若臉上顯得有一絲驚惶,不但要桑柏瞧不起,寨主之位恐怕也坐不穩了。 司空見慣冷嗤一聲,道:「你爺爺威風江湖時,你還在排隊等著喝孟婆湯呢,想暗算你爺爺,再過一百年吧!」鐵杖揮出,乘勢還擊。 凌逍遙這些時日沒將修冥神功荒廢,雖要再過五年方有成就,但他天資聰穎,悟性甚高,五年寒暑只是周玄尊用在朱嬋月這種資質平凡之人身上的數字罷了,對凌逍遙來說只需兩年就足夠了。 凌逍遙此刻神功護體,武功今非昔比,出棒隱隱有風雷之勢,司空見慣不由得又是嫉妒,又是惱恨,暗罵老天爺不公之餘,還不忘將凌逍遙一家人來來回回罵上一遍,尤其是他奶奶。 群盜也瞧出大當家非這少年敵手,想要上前助威,但無諭旨,誰也不敢上前讓寨主身負「以大欺小,以眾凌寡」這個臭名。但現下「以大欺小」是真,若繼續這般鬥將下去,只怕「以眾凌寡」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時二人鬥了半百回合,司空見慣卯足全力,仍無法克制對手,他披頭散髮,全身大汗淋漓,生平從未如此狼狽。反倒是凌逍遙雍容徘徊,彷彿小兒戲耍一般,輕描淡寫的隨意揮棒,便迫得司空見慣險象環生。 群盜專注凌逍遙和司空見慣之鬥,紫衣人卻目不轉睛的望著桑柏和童姥那邊廂,原來紫衣人並非一般江湖幫會草莽,卻是羅剎教之人。桑柏得知鐵心、寧熹在崑崙山鎩羽而歸,伊賀也重傷敗北,天之聖手季胤天舉刀自戕,羅剎教幾乎一敗塗地。於是率眾趕來中原,不意途中遇上黑風寨等人,心想金刀令能在大江南北各寨中呼風喚雨,對本教顛覆正派之業有莫大裨益,於是威逼司空見慣和自己交換條件。司空見慣雖也覬覦金刀令,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和羅剎教爭利。 忽聽凌逍遙清叱一聲:「著!」竹棒點向司空見慣胸口「膻中穴」,內力一吐,司空見慣一個龐大身軀登時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不知死活。 群盜「哎喲」、「不好」、「快救」之聲此起彼落,心想連寨主這等身手都敗在凌逍遙棒下,一時誰也沒膽子上前和他較量,連忙拔步至司空見慣身旁,忽地眼前白影一晃,卻是凌逍遙笑吟吟的拄棒攔在當路。 一個黃臉漢子顫聲道:「你……你幹什麼?」 凌逍遙道:「這大鬍子害苦我華霜姊姊,不拿解藥,便想一走了之麼?」 群盜啞口無言,眼睜睜瞧著凌逍遙俯身探入司空見慣懷中,摸出紅、黃、青三個瓷瓶,然而司空見慣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一時閉氣暈厥罷了。 凌逍遙舉起三個瓷瓶,道:「喂,我問你們,哪一瓶才是解藥?」 那黃臉漢子遲疑半晌,道:「黃……黃的。」 凌逍遙見他臉色,便知有異,淡淡的道:「我說這位仁兄,你媽沒教過你識時務者為俊傑麼?這當兒還跟我撒謊,你大當家可大大不妙啊!」 那黃臉漢子早驚得面無人色,拱手唱喏:「是!是!紅色和青色混著吃,黃瓶子裡裝的是砒霜,吃不得。」 凌逍遙「嗯」的一聲,道:「將這大鬍子老山羊抬走吧!倘使日後再為非作歹,我凌逍遙第一個光顧黑風寨。」 那黃臉漢子連聲道:「是,不敢,不敢。」 凌逍遙存心戲他,瞪眼道:「你說我不敢?」 那黃臉漢子忙道:「是小人……小人不敢。」 凌逍遙忍不住噗哧一笑,道:「滾吧!」 群盜巴不得聽到這句話,當下兩人過來抬著司空見慣,三步併成兩步落荒而逃。這幾日黑風寨死了黑白無常,大頭鬼又斷了一臂,兼之寨主司空見慣重傷敗北,黑風寨可說是元氣大傷,料得日後再也不能為非作歹,江南又可恢復一段太平時光。 凌逍遙取得解藥,忙過來餵華霜服下。華霜見凌逍遙興高采烈的模樣,忍不住啞然失笑。她服下解藥之後,全身的麻痺疼痛感逐漸消失,已能給凌逍遙攙扶坐起。 凌逍遙見她面戴黑幕,好奇心起,笑道:「姊姊戴面幕做什麼?可是扮刺客玩兒麼?」他可不知華霜這一年來遭遇經歷。 華霜幽幽的道:「我臉被毒氣損毀,不戴面罩,只怕嚇壞世人。」 凌逍遙「啊」的一聲,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問這話的。」 華霜淡然道:「不要緊。」 袁彤道:「姑娘可否掀幕一角,讓我瞧瞧傷勢。」 華霜微微躊躇,她可不想讓人正視自己青紫斑斕的臉。只聽凌逍遙道:「霜姊姊,妳便依了袁姊姊吧!袁姊姊本領好厲害,說不定妳的臉還有得治呢!」 華霜道:「好吧!」伸手掀起面幕,讓袁彤查看。 袁彤定睛瞧了片刻,道:「是受蛇毒之氣所傷,不過也不妨事,上我姑姑那兒一治,包得妳還原舊貌。」 華霜自中毒毀容以來,從未想過有一日能摘下面幕,坦然面對世人。一顆心不由得縹緲恍惚,將信將疑,但不知為何,卻是沒有歡天喜地的感覺。反兒凌逍遙拉著她手臂,喜孜孜的笑容滿面,好似全天下的喜事都集於他一身。華霜也沾染了些許喜氣,扯出一絲牽強的笑痕。 這時童姥和桑柏劇鬥未果,桑柏額上見汗,口中發喘,愈益吃力。童姥笑道:「桑長老,二十幾年前你便已大敗一場,再多一次又有何妨?」 桑柏氣得哇哇大叫,心想:「這婆娘名震寰宇,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須鬥得兩敗俱傷,否則……嘿嘿,我永遠不能在眾長老面前揚眉吐氣。」他向來幸災樂禍,只要旁人有難,不管敵友,一律欣喜。鐵心一直壓在他頭上,讓他好不福氣,得知鐵心掛傷鎩羽,表面上故作擔憂,骨子裡卻樂不自勝;他更瞧不起寧熹、嵐淼兩名女流,對二女坐到長老之位始終大大不以為然。聽聞寧熹大敗,嵐淼身亡,直教他樂得差點便要設宴款待親朋好友了。 羅剎教眾人眼見桑長老鬥得辛苦,均想:「這娘兒武功當真邪門。」「但願桑長老別敗陣下來,這人性子暴躁易怒,不拿我們出氣才怪。」「若桑長老一敗,這婆娘焉有饒我性命之理?」 桑柏酣鬥中瞥見眾人眼色,心想他們多半在奚落自己,不由得怒氣衝天。他向來脾氣暴躁,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都能氣上三天三夜,為人更是器小易盈。 桑柏心神失常之下,登時微覺掣肘,略一定神,卻不見童姥身影,眼前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衣著和童姥相若,面目卻蒼老許多。他心中大怔,去勢微微窒礙,露出一絲細微破綻。 那婦人見機不可失,柳葉刀迅捷無倫的欺向他破綻之處。桑柏連忙橫劍一格,卻為時晚矣。那婦人刀風已將他全身罩住。桑柏氣息為之一閉,突然感到虎口劇痛,寶劍脫手,去勢未盡,牢牢崁在身後一面石壁之中,半截劍身裸露在外,嗡然晃動。 那婦人喝道:「你輸了。」 桑柏聽這口音,面目詫異,脫口道:「妳……妳是姥姥?」 那婦人奇道:「廢話?我不是你姥姥,難道會是你老子?」 桑柏怔在當兒,撟舌不下,臉上盡是難以置信之色。羅剎教眾人也是一瞬也不瞬的瞧著她,神色或是古怪,或是驚訝,活似著了魔魘。那婦人心下起疑,一摸臉頰,觸手粗糙,突然「噫」的驚呼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面銅鏡,對鏡一照。 鏡中出現一個中年婦人,滿面風霜,膚黃眉垂,哪是黃花閨女之貌? 桑柏雖覺眼前之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童姥為何一眨眼變了形貌?童姥又為何在這節骨眼照起鏡子?他對童姥忌憚已極,縱使眼前是個千載難逢的反敗為勝良機,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就怕童姥只是裝模作樣,故意誘自己上當。 他踟躕片刻,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眼下先保得性命要緊,這筆帳還是留著來日再算。腳步一寸寸的退後,悄悄打個手勢要羅剎教眾人離開。 凌逍遙叫道:「想逃?」 桑柏大吃一驚,叫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話聲一氣呵成,毫不停頓,語畢倏地拔起天魔劍,展開輕功,和羅剎教眾人一溜煙逃之夭夭。 那婦人仍是呆呆的佇在原地,絲毫沒有追敵之意。原來她便是童姥,童姥失了駐顏仙花,容顏便會日復一日慢慢衰老,她之所以會在轉瞬間老了十幾歲,便是緣由於此。只是其中關節,旁人豈能逆料? 華霜走到童姥面前,一拜到地,道:「若非姥姥仗義相救,我如今恐怕清白不保,我當真……當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妳才好。」 童姥長嘆一聲,道:「起來吧!」 華霜站起身來,但見童姥面貌大異,卻也不敢追原究底。她萬萬想不到當日縱馬踩過的花圃,竟會是童姥用來駐顏常春的靈藥。 童姥心想花既毀損,天意使然,讓她知道也只是徒增愧疚,索性隻字不提,只道:「妳師父要妳從此跟著姥姥,怎麼樣?辦得到麼?」 華霜一怔,顫聲道:「師父……師父要逐我出崑崙門牆?」 童姥道:「不是。鐵稜真人要妳從此跟隨姥姥,直到我死了才能返回師門。丫頭,這事已成定局,不容推塘,這就跟姥姥走吧!」 華霜心下一片悽苦,心想:「師父定是知道衛師哥、域哥、情兒和我四人間的情怨糾葛,才會將我另送它處。那也好,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了。師父用心良苦,我豈能辜負他一番苦心?」心痛如錐,咬牙道:「霜兒決定跟姥姥了。」 童姥心滿意足的點了兩頭,道:「走。」携著她手,邁步便行。 凌逍遙叫道:「霜姊姊,妳上哪兒去?」 華霜回頭道:「姥姥去哪,我便去哪。我這一生,是跟定姥姥了。」 凌逍遙道:「那妳的臉怎麼辦?妳不去絕情嶺治了麼?」 華霜悽然苦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其實皮囊色相的美惡,對我而言已經不太重要了?那個人……那個人……唉!凌公子,有一事還得勞你費神。」 凌逍遙道:「什麼事,妳說,妳說,我一定幫妳。」 華霜道:「等會兒有個姑娘會來這兒,她姓燕,要找一名青年叫墨貍,有勞你帶他走一趟崑崙山。」 凌逍遙「啊」的一聲,叫道:「是小貍子。」又道:「崑崙山便是妳居所,妳自己去不就成了?」 華霜斂眉不答,淡淡的道:「這便有勞你了。」和童姥相偕而奔,蘆葦飄揚,黃塵翻滾,不一會便消逝在夕陽的盡頭。 凌逍遙怔然瞧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仍是不明所以。一群人陡然間走得一乾二淨,唯見夕陽斜照,荒煙裊裊,說不盡的淒清蕭索。 過不多時,只見一名少女提著水囊快步奔來,凌逍遙心想她多半便是華霜口中的燕姑娘了,於是上前行禮,道:「敢問姑娘可是姓燕?」 燕飄絮道:「是啊!你是誰?華姊姊呢?」她覓水走得十來丈之遙,這時環目四顧,哪有華霜身影? 凌逍遙道:「我叫小七。霜姊姊已經走了,她要我帶妳上崑崙山。」 燕飄絮喃喃道:「走了……走了……那她的遺體呢?」 凌逍遙一怔,這才會意過來,笑道:「她是用兩條腿走了,走的時候可四肢健全呢!」 燕飄絮雙頰緋紅,輕輕的道:「她好轉了,那我便可放心了。」又道:「你當真願意帶我上崑崙山?」 凌逍遙「嗯」的一聲,道:「妳找我把兄墨貍是吧?他現下便在崑崙山紫宵宮上,妳孤身遠行可不太方便,若妳不嫌棄,便讓我送妳一程。」 燕飄絮大喜,道:「多謝這位相公。」 凌逍遙道:「走吧!」回頭向袁彤和李厘道:「袁姊姊,姊夫,我送燕姑娘走一趟西域,你們先返回莊裡吧!」 李厘道:「從這裡到崑崙山萬里迢迢,你路上小心,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凌逍遙笑道:「我理會得。」 李厘道:「事成之後,馬上回來,爹媽都十分掛念你呢!」 凌逍遙道:「我知道啦。」又向燕飄絮道:「燕姑娘,走吧!」燕飄絮「嗯」了一聲,和凌逍遙相偕而去。 二人西行三日,忽見前方道上三人迎面而來,正是墨貍、林萍珊、冰鏡。 凌逍遙喜道:「是他們。」和燕飄絮飛奔過去。 墨貍三人祭墳方畢,又見諸事已了,待在高山上反而不太習慣,於是和五仙一道下山,雙方途中各奔東西。三人心想小七多半已然康復,便要返回聚仙莊等候會合,也當真有緣千里能相會,凌逍遙一心想與冰鏡聚首,燕飄絮則對墨貍念念不已,天意安排這群人在荒郊古道上不期而遇。 墨貍三人遙遙便瞧見凌逍遙二人,均不料會在半途中相遇,驚喜逾恆,迎了上去,五人隨即聚在一起。 凌逍遙抱著冰鏡嬌軀轉啊轉,大吐契闊相思之情。墨貍滿以為能和袁彤聚首,不料反而見到燕飄絮,失望之際,卻又大感驚愕,道:「妳怎麼來了?」 燕飄絮兩手插腰,慎道:「你還好意思問,槐叔他老人家上了年紀,你竟拋下他一走了之,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墨貍心下歉疚,低頭道:「我……我……」 燕飄絮秀眉一揚,道:「我什麼?你趕緊跟我回家一趟,槐叔日思夜想,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你呢?和這兩個不三不四的女子都幹些什麼?」鳳眼一瞪,林萍珊、冰鏡不約而同的瞧向她來。 冰鏡聞言,只覺滿腔錯愕,心想:「這女子是誰?我哪裡得罪她了?」 林萍珊怒道:「狗嘴吐不出象牙,誰是不三不四的女子?」 燕飄絮不料竟有人敢反唇相譏,微微一愕,她父親向來對她千依百順,生平也極少與人起過口角,突然間面對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付。 墨貍忽道:「好,咱們這就回去。」 燕飄絮喜道:「這就對啦!」親暱的拉著他的手,對三人一眼也不瞧,扭頭便走。 林萍珊忽道:「慢!」抄步過來,笑嘻嘻的攔在當路,道:「我是小貍子結拜義妹,不如我也跟著去吧!」 燕飄絮聽她「小貍子」長「小貍子」短,心想這綽號原是自己所取,天下間也只有自己夠格喊得,滿腹不是滋味,冷冷的道:「妳跟去幹什麼?」 林萍珊笑道:「怎麼?難道我去不成麼?小貍子,你我既是兄妹,按理說來,我也該上貴舍拜訪,給你叔叔磕頭問候,是不是?」雖是詢問墨貍,卻斜眼冷睨燕飄絮。 林萍珊看不慣燕飄絮飛揚跋扈的態度,是以心想不如隨二人前行,一來保護墨貍不受這惡婆娘欺侮,二來路上和這惡婆娘鬥口也好玩得緊。即使墨貍不答允,她也要隨便找個理由一同前往,好挫折這金枝玉葉的銳氣。 墨貍道:「寒舍簡陋,只怕要委屈妳了。」 林萍珊笑道:「不不不,怎麼會?這就走吧!」 燕飄絮火冒三丈,「哼」了一聲,心道:「待到我的地盤,瞧我如何對付妳。」 當下墨貍、林萍珊、燕飄絮便和凌逍遙、冰鏡分手,向湖北江陵縣進發。 (白龍少年) (向西啟程) 幽谷客心目中華霜的樣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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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