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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05 09:25:30瀏覽1202|回應7|推薦130 | |
第二十八章 《兩小無猜》 (幽谷客放了兩則配樂,均是電視劇《天外飛仙》的配樂,前者作為墨貍知悉真相的情境搭配,後者傳達凌逍遙與冰鏡之間兩小無猜的愛,讀者可以任意選擇,幽谷客在此感謝您的閱讀、推薦、留言。) 焚月乍見此景,突然全身一震,這場面……這場面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觸?好似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經親身經歷,同時體內好似有一把怨憤之火流竄血液,所到之處,無不奔騰翻沸。 他手中荊杖握得喀喀作響,腦海中似乎便要望出一幅畫面,但模模糊糊的瞧不出所以,亟欲伸手到腦海中把影像抓出來瞧的明白。只覺得內心充斥著異常的憤怒,憤怒的感觸有如一頭飢獸將他生吞活剝,理智一點一滴消失殆盡。自他發瘋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歇斯底里的真實感觸。 焚月喪逝記憶,神智顛狂,卻無一日不是惦著殺妻大仇,他忘了月奴是受他牽累而死,亦忘了月奴便是在亂箭中魂歸黃泉。此刻林萍珊陡然重現舊事,他雖然一時間記不起全部情節,卻隱隱約約有了底子。 林萍珊又道:「報仇啊!報仇啊!你不是念念不忘著殺妻之仇,現下仇人便在你面前,你為何卻不動手?難道你對得住亡妻麼?」 焚月喃喃的道:「對……對……報仇……報仇……我的月奴……原來便是你們殺的……」 突然間焚月石破天驚的一聲狂嘯,林萍珊、墨貍、眾兵士、燕幕遮被弄得雙耳嗡嗡作響,心煩意亂。焚月登時宛如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手中荊杖勁舞,揚起一陣陣勁風,直逼得場內飛沙走礫。 燕幕遮急道:「放箭,放箭!」一語方休,「颼颼颼」勁響,一陣箭雨向場內急射而去。 焚月狂態復發,面目凶殘如妖魔鬼怪,猙獰如毒蛇猛獸,手中荊杖撥挑拍打,在身周掀起一陣陣狂風氣旋。射箭的官兵都是尋常庸手,箭上毫無內力,被這杖風一攪,去勢全無,紛紛中途墜落。 燕幕遮眼見勢頭不對,急道:「這人瘋了,大家加把勁。」 下一波箭雨襲來,依然沾不上焚月一片衣角。忽然焚月震天價的嘶吼一聲,一躍上前,荊杖勁舞,便要展開一場腥風血雨……
墨貍道:「焚月是我宿仇,眼下他好不容易送上門來,我豈能甘心一走了之?」 林萍珊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勝負之數,並非決於一時。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此刻內傷未癒,如何能舞刀弄劍?」 墨貍瞪眼道:「難道便要我一直龜縮下去?」 林萍珊怒道:「什麼龜不龜縮的?你現下跟焚月打,叫作白白犧牲,根本一事無成。聽我的話,先跟我走吧!咱們躲在一個誰都找不著的地方,等你傷好,一百個焚月我都不會阻止你殺!」 墨貍輕輕咬牙,道:「好,就依妳的。」 林萍珊大喜,拉著墨貍往樹林裡直奔。樹林裡東一轉,西一繞,奔了十來丈路,離雷池愈來愈遠,忽聽一人冷冷的道:「燕幕遮也是你仇人之一,為何不親手將他殺了?」一語未畢,前方樹叢轉出一名傴僂老者。 墨貍和林萍珊倏地停步,林萍珊拔劍喝道:「幹什麼了?」 墨貍聽這口音,便知是適才道:「光會無病呻吟,有什麼用?要拿兇手嘛,先解決了官兵再說。」的那人。眼見這老者青布蒙面,露出一雙湛湛有神的眸子,衣衫襤褸,鬢髮星星,形貌甚是落拓。 墨貍心頭一動:「他的眼睛……怎地如此熟悉?」抱拳道:「小可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前輩尊姓大名,未能打聲招呼,甚為惶恐。」心想那老者既然蒙面,顯然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是以便不問他姓名。 那老者搖手道:「這些客套話能免則免,老夫不是武林中人,吃不慣這一套。我適才問你話,你怎不先回答?」 墨貍一愕,心想我與你素昧平生,你怎開口閉口便是父輩命令子女的口吻?一會子要我解決官兵,一會子又要我殺燕幕遮,好似我與你八百年前便已相熟了。 忽然間,他隱約感到這老者身份實是非比尋常,但這異樣感觸一閃即逝,隨即聽得林萍珊嬌叱道:「小貍子答不答話,干你何事?你憑甚麼指使他?」 墨貍低叱道:「小朱兒,不許無禮。」必恭必敬的道:「這位老爹,小姑娘言出不敬,小可在此賠個不是。」說著一揖到地。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不錯,你這孩子倒不失家教,劉槐那老骨頭可沒把你帶壞。」言下之意,便是只林萍珊欠缺家教了。 林萍珊秀眉一揚,便要大發脾氣。墨貍打個手勢,要她噤聲,道:「前輩原來識得槐叔?」 那老者道:「怎不識得?那老兒今年也有七十了吧?嗯,你叫墨貍,再過半月便滿二十一歲了,是不是?」 墨貍吃了一驚,道:「前輩……你……你怎麼知道?」 那老者不答,緩緩的道:「十年前你遭逢大變,母親不幸慘死,劉槐為了避禍,不久後便搬出墨宅,徙至鄉下一間破屋子過活。而管家燕幕遮,用墨家財產買了個官職,從此飛黃騰達。嘿嘿,他自己炊金饌玉,作威作福,卻教你這嬌生慣養的大少爺過著粗衣糲食的生活。」 墨貍張大了口,良久良久,驚得說不出一句話,轉念一想,又道:「前輩大致上說的都對,但只有一事錯了。」 那老者冷目一翻,道:「哪裡錯了?」 墨貍悽然道:「當年過世的不只我媽,還有我爹爹……」 那老者氣得哇哇大叫,打岔道:「放屁!放屁!」跟著滿口粗俗俚語。 墨貍聽這口音,微微一呆:「這口吻……這聲調……怎麼跟他一模一樣?」他一開始聽那老者說一兩句話,只覺得稀鬆平常,便似街頭巷訪時常聽見的人聲般,此刻和他侃侃對談,愈聽愈熟悉,好似自己過去便和這老者熟識,而且彼此有著不可抹滅的密切關係。 正沉吟間,那老者忽道:「事隔多年,也該撥雲見日了。傻小子,你瞧我是誰!」拉下臉上青布,露出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 墨貍「啊」的一聲驚呼,脫口道:「爹……爹爹!」 那老者便是墨貍的親父,墨攻! 林萍珊也吃了一驚,道:「什麼?小貍子,他……他是你爹?你爹不是死了麼?」 墨攻橫了林萍珊一眼,呸了一聲,怒道:「臭丫頭,老夫活得好端端的,可沒那麼短命!」 墨貍熱淚盈眶,顫聲道:「你……你真是爹爹!小朱兒,我爹爹沒死,我爹爹沒死!」奔身投入墨攻懷中,十年來的孺慕之苦驀地兜上心頭,放聲大哭。 林萍珊見他父子重逢,心下也頗為歡欣。墨攻嘖的一聲,皺眉道:「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羞也不羞?」言下卻毫無責備之意。 墨貍哽咽道:「孩兒……孩兒沒想到能再見到爹爹,孩兒喜極而泣嘛!」 墨攻長嘆道:「但你卻再也見不到你媽了。」 墨貍心頭一酸,緩緩抬起頭來,垂淚道:「爹爹,這到底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明明活著,卻躲著不見我?讓我一直以為你死了,每回祭墳都三天三夜無法交睫入眠。你告訴我袁彤姊姊的去向,為什麼卻又不現身?」 墨攻意味深遠的道:「是時候讓你知曉了,你坐下來,我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給你聽。」拉著墨貍盤膝坐下,林萍珊坐在對面。 墨攻道:「十年前,我墨家在江陵縣也算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田地千百,家僕無數,你本當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誰知卻在十年前的夏天,一個獨臂瘋漢突然橫衝進來,歇斯底里的展開一場大屠殺……」 墨貍插口道:「孩兒知道,那瘋子是焚月。」 墨攻哦的一聲,淡淡的道:「原來他本名叫作焚月,這我倒是孤陋寡聞了。」又道:「那瘋漢焚月殺了你母親,將我打得重傷昏迷,轉眼間又將府裡的廚工、女婢、家丁、小廝一股腦兒殺得乾乾淨淨,只有劉槐、你,還有燕幕遮那廝倖免於難。唉,當年你只有十歲大,年紀還這麼輕,便遭逢這等人倫巨變,哪裡知道人心狡詐?」說著悠悠的長嘆一聲。 墨貍道:「原來爹爹只是受傷,並未死透,槐叔忒也糊塗,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楚,倘若一不小心悶死爹爹,豈不弄巧反拙?」 墨攻「嗯」了一聲,道:「這叫作『歪打正著』,幸好他先在我身上架了樹枝,在堆上土石,否則我真給他悶死了。若非劉槐將我入土安葬,我也不會得悉燕幕遮那廝的詭計。」說到最後一節,咬牙切齒,滿臉怨毒痛恨之情。 墨貍心頭一跳:「燕幕遮果然做了虧心事。」只聽墨攻道:「那廝良心不安,在我墳前只是引咎懺悔,說道:『墨老爺,墨夫人,小人燕幕遮給豬油蒙了心,從外頭找來賊人,將墨家男女老幼全數殺個精光,為得便是利用老爺家財謀得一官半職。小人自知罪大惡極,日後一定朝夕到老爺夫人靈前上香,再請得道高僧為老爺夫人超度。小人真心懺悔,力求補過,老爺夫人泉下有知,千萬別來找我。』嘿嘿,好一個『真心懺悔,力求補過』。這廝當時怕得厲害,但不久後還不是大搖大擺做他的官去?我從土堆裡爬了出來,滿腔憤激難息,心想燕幕遮府裡窩藏強人,我一把老骨頭可萬萬不是對手。於是我不動聲色,待傷痊可,便每日扮作老乞丐,躲在城裡蒐集燕幕遮歷年犯案罪狀,準備一舉告到京城。」 林萍珊瞪著一雙骨碌碌的妙目,驚道:「你扮作老乞丐,一晃便是十年?」 墨攻道:「不錯。我手中已握有他這幾年作奸犯科的證據。哈哈,這廝斷不料我竟然還活在世上,也想不到他到頭來竟會在我手底栽了個大跟斗。」 墨貍怔然道:「爹爹,你既然沒死,為何不回家跟我團圓?你扮作乞丐十年,我也想了你十年。」說著垂下眼簾,眸底掩不住悵惘之色。 墨攻嘿嘿一聲冷笑,道:「蠢才!燕幕遮那狗賊是何等人物?他知道你老子沒死,便猶如芒刺在背,寢食難安,還不派人殺我後快?」 墨貍搖頭如浪鼓,道:「不會的,這十年來燕幕遮若有殺人之心,我和槐叔早就魂斷九泉了,如何能活至今日?」 墨攻又罵:「蠢材!燕幕遮見劉槐帶你徙居鄉下,便猜想他也知道幕後陰謀,早就想殺你們滅口了,但如何遲了十年才對劉槐下手?那是因為獨生愛女燕飄絮的緣故。他知道燕飄絮和你們感情愛篤,時常跑去找你們,他怕獨生愛女受到傷害,才遲遲未下殺手。如此隱忍了十年,也真難為他了。殊不知他晚上睡覺時做噩夢沒有?吃飯時有沒有噎著喉嚨?直到燕飄絮離家出來尋你,才讓燕幕遮逮到害死劉槐的良機。」 墨貍只聽得不可思議,沉默片刻,又道:「槐叔也知道燕幕遮的密謀麼?」 墨攻罵道:「蠢材!他要不知道,當年怎會帶你遷離墨宅?怎會耳提面命的叮嚀你別習武報仇?又怎會甘願你一輩子龜縮在鄉下耕犁種田,做個汲汲無名的莊稼漢子?」 墨貍搔了搔頭,道:「我還是不明白。」 墨攻怒道:「蠢……」驀見墨貍臉上流露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淒涼,下一個「才」字便脫不了口了。 他頓了一頓,接口道:「劉槐當年早知道燕幕遮詭計,但他也明白自己勢孤力微,無能和官府對抗,於是裝作什麼事也不知道,將你帶至鄉下,打算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他不要你習武報仇,一來官府招惹不起,二來焚月武功太強,他不願你冒這大險。」 墨貍喃喃的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槐叔什麼都知道了,他之所以不告訴我,便因大對頭燕幕遮實在太厲害了,平頭百姓如何與之相抗?」 墨攻道:「可不是?但劉槐的心意我卻是大大不以為然。我以為男子漢大丈夫背負血海深仇,便應當拜師習藝,闖出另一片天,一輩子窩在鄉下耕牛養鴨,有什麼出息?我也不要這沒用的混蛋兒子。我見你和那大姑娘學武,心中便有說不出歡喜。後來姓燕的丫頭跑來搗蛋,將大姑娘氣跑了,你尋她不著,我才指點你一條明路,一來要你好好承她衣缽,二來卻因燕幕遮那狗賊開始有了行動,不得已才將你支開,好避開燕幕遮毒手……」 墨貍「啊」的一聲,臉色驚得煞白,心中陡然有股不詳的預感,咬字艱澀的道:「那狗賊究竟打什麼歪主意?」 墨攻道:「他自從做了歹事,無一日寢食俱安。那段日子裡他每日差人到你家外窺伺,我便知道這狗賊已經按捺不住了,很快便有所行動。我見你夤夜到這裡找那大姑娘,於是便用大姑娘的行蹤將你支開,好讓你躲過一劫,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否則今日你便不能在此和我促膝詳談了。」 墨貍腦海一陣天旋地轉,顫聲道:「爹爹,你既然知道燕幕遮有所圖謀,為何單止支開我?槐叔呢?你……你為何不向他警示?卻要他糊里糊塗的留在家中,等著禍從天降?」 墨攻淡然道:「這老兒於我於你都沒有多大利處,死了也好,省得拖泥帶水。」 墨貍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發自父親口中,張口結舌,表情驚愕已極。林萍珊也呆在當兒,二人四目接觸,一顆心均是涼了半截。 墨攻絲毫不覺兩人的異狀,口若懸河的道:「這下燕幕遮總算自食惡果,我好兒子阿貍身懷絕技,遲早會殺了焚月那瘋子;而我也蒐集到燕幕遮貪贓枉法的證據,要想捲土重來,大仇得復,亦是反掌折枝之事!哈哈,哈哈哈。」 墨貍眼見墨攻那張利令智昏的笑容,心下突然有股說不出的厭惡,忽然一個念頭竄過腦海,霎時全身禁不住瑟瑟抖顫。他不敢設身處地去想,只因這念頭的內幕實在太可怕了。他腦海一片空白,一顆心逐漸沉落谷底,墨攻接下來說了什麼,便再也聽不見了,但林萍珊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現下那瘋子和燕幕遮的蝦兵蟹將打起來了,啊哈,最好他們兩敗俱傷,咱們坐收漁翁之利,妙極!妙極!這些年燕幕遮將那瘋子誘騙至陰牢關了起來,要不是林姑娘挾持了他,易師爺說什麼也不肯輕易放人。燕幕遮既怕那瘋子口沒遮攔,道出十年前墨門血案的內幕,又念及他武功高強,想收為己用。因此才讓他苟延殘喘的活至今日,否則他殺了劉槐,再滅焚月之口,最後送你這小娃兒歸陰,從此他便能高枕無憂,豈不妙哉?」 墨貍終於鼓起勇氣,定定的道:「爹爹,槐叔……槐叔是不是你殺的?」 墨攻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墨貍低聲道:「對不起爹爹,孩兒實在不該懷疑你,但若我不問個明白,我心裡便一刻不得爽快……」 墨攻截斷他話,笑道:「不錯,那老兒便是我殺的。」 墨貍一聽,登時眼前發黑,氣血上湧,險些吐血暈厥,更說不出話來。林萍珊憤然道:「墨老爺,槐叔是個大好人啊!他含辛茹苦扶養墨貍長大,你不感激他就算了,幹麼還要殺他?」 墨攻神色自若的道:「墨貍如今學藝有成,對付燕幕遮簡直綽綽有餘,這老兒只是一塊絆腳石,留在世上反而礙手礙腳。」 墨貍不勝唏噓,道:「爹爹,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還是我敬愛的爹爹麼?槐叔……槐叔待我極好,他從來沒有虧待過孩兒啊!」 墨攻怒道:「他不過扶養你十年,你的心便向著他去了!到底血濃於水,你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墨貍心亂如麻,道:「我……我……」喉中一甜,一口鮮血噴將出來,委頓在地,甚是狼狽。 林萍珊哎喲一聲,過來扶他,道:「小貍子,你冷靜些,小心牽動了內傷。」回眸瞪了墨攻一眼,似警告他說:「你再說話刺激他,姑娘管你是誰父親?一概照揍不誤。」 墨攻見墨貍吐血,竟不來關照,逕向林外眺望一眼,得意洋洋的道:「現下那群狗賊都打得差不多了吧?咱們趕緊出去收拾殘局。」踏前兩步,突然轉過頭來,道:「傻小子,受了內傷便站不起來了麼?」 墨貍恍若不聞,只是抬起一雙淚霧氤氳的眸子,淒冷冷的瞧著他,一顆心如冰之寒,如鉛之重,記憶中的墨攻,不該是這般冷血無情、利令智昏。眼前這人好陌生,十年來每回深宵夢縈,他無不淚流滿面祈禱再見父母一面,如今上天實現他的願望了,想不到父子團圓,卻是這般痛心疾首的場面。 林萍珊感到他全身都在瑟瑟顫抖,心下也對墨攻厭惡無比,冷冷的道:「既然墨老爺這般神通廣大,那便全由你坐收漁翁之力吧!小貍子不淌這渾水啦!」 墨攻奇道:「妳又不是我兒子,怎會知道他此刻心思?」 林萍珊一怔:「是啊!小貍子在想什麼,我怎會知道?」 墨貍突然感到一陣從所未有的心灰意冷,父親既已掌握燕幕遮犯案的證據,那燕幕遮便交由王法制裁好了,和自己有什麼相干? 他此刻完全不想再殺了人。常言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焚月神智失常,瘋病難痊,連自己殺妻仇人尚無法得知,天下間還有什麼悲慘之事莫過於此?他本來對報仇這事滿腔熱望,恨不得餐其肉,飲其血,但現下全都火盡灰冷。他全身虛脫,心力交瘁,什麼事都不想管,什麼人也不想見…… 墨攻見自己一句話便教林萍珊啞口無言,心下頗為得意,走過來拉墨貍起身,道:「孩子,走吧!」 墨貍被他半拉半拖著走了幾步,突然狂叫一聲,憤憤的甩脫他手,歇斯底里的道:「我不去!我不去!你要報仇,自己去便了!幹麼非要逼我不可?我不見燕幕遮!我不見焚月!我不見燕飄絮!我也不見你!我誰都不想見!」說到這裡,心痛如錐,眼淚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墨攻臉色一沉,罵道:「沒用的小子,現下正是報仇的好時機,為什麼不去?」 墨貍雙膝跪倒,哽咽道:「爹爹,都是……都是孩兒不好,你饒過我吧!」向墨攻「咚咚咚」磕了三記響頭,站起身來,發狂也似的向竹林深處長奔而去。 墨攻和林萍珊同時叫道:「孩子!」「小貍子!」墨攻怒火攻心,停步不前,林萍珊卻跟了過去。 墨貍走出十於丈,突然回過頭來,垂淚道:「爹爹,你多加保重,孩兒去了,你……你一切小心。」語畢,不敢再向父親多望一眼,耳聽身後墨攻千呼萬喚,他掩住雙耳,頭也不回的直奔而去。 片刻間墨貍和林萍珊走得乾乾淨淨,竹林裡便只剩墨攻孤伶伶一人。
墨貍臉上全無血色,下唇咬得汨汨出血,茫茫然凝視林萍珊一陣,突然伏在她懷中失聲痛哭。林萍珊俏臉微紅,遲疑著伸手摟住他,輕輕的道:「哭吧!哭吧!把所有不痛快統統哭出來,哭過就會沒事啦!」 墨貍抽抽噎噎哭了一陣,抬起頭來,道:「謝謝妳,我好多了。我……我……我再也不想待在這裡,咱們走吧,走得遠遠的,走得越遠越好。」 林萍珊「嗯」的一聲,道:「這地方烏煙瘴氣的,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扶著墨貍慢慢起身,沿著大道走了幾步,忽道:「小貍子,你說我們離開這裡,該上哪去好?」 墨貍茫然道:「我不知道。」 林萍珊惻頭凝思片刻,道:「再過不久便是揚刀立威大會,地點便在湖南岳陽。嗯,咱們先到湖南遊山玩水,時候一到再回頭參加大會。嘻嘻,這主意不錯!」 墨貍低聲道:「我……我想去找小七。」 林萍珊笑道:「我想小七那鬼靈精一定會出現在大會上,到時在和他相會也不遲,咱們三人好好喝個痛快,把煩惱一股腦兒拋到九霄雲外。」 墨貍苦笑幾聲,道:「就這麼辦吧!」 當下二人相偕上路,朝湖南方向迤邐行去。二人心想小七最是頑皮好事,盤算著會面後該如何作弄小七,但人事無常,禍福難料,這杯相會酒卻是誰也喝不成了。
這一日來到一座市鎮,大街上敲鑼打鼓,談笑聲喧,兩名壯漢披著龍頭獅頭,在人眾中大呼狂舞;另一處則有人舞槍賣藝,一隻鐵槍隨身法忽高忽低,矯如遊龍,捷若脫兔,兀自耍得虎虎生風;又一處有歌女懷抱琵琶,啟朱唇,發皓齒:「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歌聲輕柔無邪,宛然新鶯出谷,乳燕歸巢,且唱得情深辭切,令人嘆為觀止。 那歌女一曲唱畢,放下琵琶,斂袵一揖,跟著取出托盤,叮叮噹噹之聲響個不絕,圍觀群眾紛紛投上銅板。 凌逍遙二人見她一身鶉衫,青絲垂肩,面貌文秀,走起路來婀娜生姿,適才所奏之琵琶是個珍貴古物,和她身上的粗布衫全然不襯。再見她雙目暈紅,珠淚瑩然,回想她適才那一曲情致纏綿,如泣如訴,料想她思及情郎,有感而發,那琵琶說不定是情郎留下來的物事。瞧她這般魂不守舍的模樣,情郎說不定不在她身旁,也說不定她家境清寒,不得已才拋頭露面,賣藝為生,然而這琵琶值得幾百銀兩,貧而不當,必是家傳之寶了。凌逍遙忍不住惻然,從懷中取出錢囊,輕輕的置入托盤中,一語不發,攜著冰鏡便走。 整條街上星羅棋布著各式各樣的攤販,更有人當街穿起戲袍,披花戴帽,一搭一唱,那旦子幽咽吟道:「妾當效死君前,不令賊人得逞。」一個奔身,翩然躍落。表演的正是落花猶似墜樓人:綠珠的故事。只是那扮演綠珠的旦子姿色平庸,哪有綠珠萬中之一的美貌?註 二人放眼望去,各攤五花八門,人潮肩摩踵接。凌逍遙二人舔著冰糖葫蘆,目不轉睛的瞧著對面一個雜耍團,待到有趣之處,便開心的舉起糖葫蘆又跳又笑,算是別開生面的一種喝采。 午後出了市鎮,也走得累了,二人在一條小溪邊坐下來歇腳。冰鏡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醮水擦了擦臉,雪白透紅的臉蛋濛濛瀧瀧的罩著幾絲水痕,絢爛陽光照射下,如凝脂生暈,倍增嬌艷,當真我見猶憐。 凌逍遙乍見這方錦帕,登時想起思過洞中天緣邂逅的絕世佳人,耳根子微微發熱,胸口流過一絲酸楚,目不轉睛的瞧著錦帕出神,心思已施施然回到過往。 冰鏡見他表情呆滯,忍不住失笑,伸指在他額心輕輕打了個爆栗,道:「傻小七,你肚子裡打什麼歪主意?」 凌逍遙一呆,道:「我沒有啊!」 冰鏡道:「好久沒見你皺眉深思了,你心裡一定擱著什麼事,怕給我知曉,是也不是?你肚裡藏不住話,卻都顯露在臉上啦。」 凌逍遙長嘆一聲,正想伸手入懷,將另一方錦怕掏出來,驀地轉念一想:「我倆難得重逢,路上自當了無牽掛才是。現下把這事告訴她,只是令她徒增傷苦罷了,還是等揚刀立威大會結束後再說也不遲!」頓了一頓,笑道:「看來知我者,莫鏡兒。妳既然知己知彼,定當『百猜百中』,倒不如說說我心裡想些什麼。」 冰鏡湊近雙眸,一瞬也不瞬的審視著他,道:「你心裡有件事難以啟齒,是不?」 凌逍遙道:「胡說八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哪來的事不便明說?」 冰鏡道:「才怪,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快說吧!要不然我發脾氣啦!」說著雙手環胸,小嘴微噘,輕慎薄怒,卻掩不住骨子裡一股頑皮神氣。 凌逍遙綻顏一笑,道:「哎呀,快別這樣,我可招架不住。」 冰鏡雙手捏了捏他臉頰,笑道:「嘴巴求饒,心下卻盼我對你大發脾氣,你何時學會了口是心非啊?這世上哪有這般便宜之事!」 凌逍遙苦笑道:「鏡兒姊姊,鏡兒姑奶奶,妳這般作弄我,給人瞧見,我凌小七這張臉可再也威風不了啦。」他臉頰被捏,這句話自是口齒含糊,連他自己也聽不明白。 冰鏡嫣然一笑,道:「你要不服氣,儘管過來捏我一把。」 凌逍遙道:「好,這是妳自找的。」伸手過去,便要捏她臉頰。 冰鏡咭的一聲,鬆手起身,一溜煙的逃開,拍手笑道:「小七哥哥,怎不來追我?」臉上憨態可掬。 凌逍遙笑道:「玩捉迷藏麼?」一躍而起,追將過去。 冰鏡纖腰一扭,躲在樹後,待他追來,出其不意的嚇他一跳,凌逍遙早有防備,張臂抱住了她,冰鏡笑吟吟的避開,凌逍遙撲了個空,道:「妳愈來愈厲害啦。」 冰鏡笑道:「哪可未必,快來啊,我等你過來捉我。」說著逕自跑開。 凌逍遙道:「捉到了妳,該怎麼樣?」 冰鏡道:「誰知道你想怎樣?」 凌逍遙笑道:「那我變成大鯊魚,一口吃掉了妳。」 這句話若是伊賀所說,冰鏡必以為不軌,但凌逍遙心思純潔,行止便和小孩子無異,這句話只是孩子氣的恫喝之言,倒也不涉猥褻,就像平常他和揚州眾孩兒打鬧嬉戲,偶爾鬧得不愉快,說什麼你再如何如何,我就變成大野狼,一口吃掉你。 冰鏡嫣然一笑,道:「好怕人,可別過來啊。」 兩條身影在小溪邊無憂無慮的追逐嬉戲,宛如一對初識的小情侶,又像只是個十初歲的孩童,心境片塵不染,纖翳不生,恣意奔放彼此心中最原始、最純真的嚮往,天長地久、永無止境的愛。
凌逍遙伸手抹去她額上汗珠,但見她芙蓉初綻般的睡容、纖如羽翼的睫毛,一時竟自癡了。突然山風襲體,將冰鏡秀髮揚起,輕刮著凌逍遙臉蛋。凌逍遙心頭柔情忽動,加緊擁抱力道,只不過一直平平靜靜的瞧著她,便覺得世上最幸福之事莫過於此,時光若能永遠滯留在這一刻,縱然只有曇花一現的輝煌,也不算虛度此生。 便在此時,忽聽東首落足輕捷,一人將朝這來,聽腳步聲竟是個會家子。凌逍遙和冰鏡同時警覺,一齊循聲望去。凌逍遙道:「來人不知是敵是友。鏡兒,妳先在這待一忽兒,我過去一瞧。」 冰鏡「嗯」了一聲,握住他手,道:「小心在意。」 凌逍遙微微一笑,摸了摸她腦袋,抽出腰間竹棒,發足向聲處奔去。 他剛穿過三座土丘,迎面一條人影晃了兩晃,連忙橫棒護胸,道:「朋友,就請現身吧!」只聽一個男子聲暢笑不絕,一人從另一座土丘後轉了出來,丰神如玉,翩然俊雅,正是景德鎮懸壺居的龍追飛。 凌逍遙「啊」的一聲,叫道:「龍先生,你……你怎會在這兒?」 龍追飛東張張,西望望,確定無人,這才過來拉住凌逍遙手掌,低聲道:「先別管我為何出現在這兒,我問你,你是否要返回聚仙莊?」 凌逍遙道:「是啊!你怎麼知……」一語未畢,立時被龍追飛硬生生打斷:「前方十里處有個蟠龍山道,地勢險惡,極不好走,你要去揚州,由此折而向東,繞道而行,便另外要多出七八天的路程。你聽著,無論如何都不可強行通過山道,否則後果自負,明白麼?」他目光炯炯,神色凝重,好好的一句話,被他說得好似前方有什麼妖魔鬼怪,抑或是有什麼天災奇變將在前方降臨似的。 凌逍遙滿腹狐疑,道:「為什……」 龍追飛按住他口,搶著道:「小孩子問這麼多幹麼?總之你記住我的話,別踏入前方的山道,前面鬧鬼鬧得兇,千萬不可亂跑,免得無端喪命。」 凌逍遙拉開他手,笑道:「鬧鬼麼?可好玩了。」 龍追飛道:「別亂來!你自己不怕鬼,那嬌滴滴的小女娃呢?」 凌逍遙道:「啊,這倒也是。」 龍追飛又向四周瞄了一眼,道:「小七,此地不宜久留,我該走啦!」 凌逍遙見他說走便走,來去匆匆,喊道:「龍先生,龍先生。」 龍追飛走了幾步,忽然轉頭道:「關於我對你說的話,你千萬別對誰提起。」 凌逍遙道:「倘若冰鏡問起呢?」 龍追飛道:「隨便謅個理由,不就成了。總之你沒見過我,我也沒見過你。這就告辭。」大踏步而去。 凌逍遙怔怔目送他背影隱沒在小丘後,心下嘀咕:「龍追飛搗什麼鬼?神秘兮兮的,真吊人胃口。」咀嚼他言語含意,揣度他說話神態,只覺前方似乎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而且便是衝著自己而來,但龍追飛不過前來示警,卻為何戰戰兢兢,瞻前顧後,唯恐洩漏行蹤似的?此中關鍵,便是最難索解之處。 (註:在西晉十六年紛亂時局,帝京西郊的金谷園中,出現了一幕美人墜樓殉情的淒美故事,此人便是石崇的愛姬綠珠,為亂糟糟的西晉歷史,憑添了一筆絢麗色彩) (從來沒有愛過你) (天多高) 幽谷客心目中冰鏡的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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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