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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狼群》
2008/08/08 11:26:35瀏覽803|回應3|推薦84

第三十章 《狼群》

他展開輕功越眾而出,來到人潮之末。這兒人群較疏,較不令人感到呼吸不暢。他方才落足,便見一名油頭粉臉的小廝迎面而來,道:「這位爺,敢問可是小七公子?」

凌逍遙奇道:「我便是凌小七,請問兄台有何貴幹?」

那小廝道:「有個人托我送包裹過來,說是交給那位穿淡青衫子的公子。」說著呈上一個尺許見方的包裹,遞給凌逍遙。

凌逍遙煞是奇怪,道:「那人長什麼樣子?」

那小廝道:「那位爺生得很俊,只是走起路來好似不太靈便。他還說,你瞧了包裹裡的物事後,務必儘速銷毀,亦且這件事,還不得向旁人提及。」

凌逍遙心想:「這人既知我服色,想必便在左近,卻為何差個小廝過來?難道他見不得我麼?這人行動不便,又生得很俊,我幾時識得這般人物?」突然之間,「很俊」、「行動不便」兩者在腦海閃了幾下,險些哎喲一聲脫口而出。

他登時呆在原地,一顆心禁不住動搖:「難道……難道事實會是如此……」只覺萬分不可思議,暗暗取笑自己:「怎麼可能?又是我胡思亂想了。」

正沉吟間,那小廝已去得遠了,消失在人叢之中。凌逍遙更不遲疑,迅速打開包裹,裡頭只見一口斷成兩截的長劍,劍上血跡已涸。取出斷劍,包裹革布上用鮮血龍飛鳳舞的寫著四個字:「前程小心」。

凌逍遙一怔,喃喃的道:「那人要我小心,卻是為了什麼?這口斷劍和血跡又代表了什麼?難道又是……又是……」

他好一陣子聽不見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只聽見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聲。他臉上全無血色,五指捏得發白,感到掌心濕膩膩的都是冷汗。忽然一滴水點落在自己臉上,跟著天邊忽喇喇的響起一記奔雷,不一會便淅瀝瀝下起大雨。

驟然間眾遊客一哄而散,偌大一條街道上,竟便只他一人,所有喧囂吵嚷之聲都被細雨掩蓋銷弭,只有風雨飄搖之聲襯出四周沈重無比的寧謐。

凌逍遙記起了那小廝之言,忙就地掘了個深坑,將包裹置了進去,填土掩埋,才若無其事的返回客店中。

這場雨也為時無多,回到客店時雨勢已緩。他只是滿口價抱怨天不作美,將一場熱鬧弄得不歡而散,對包裹斷劍之事片語不提。冰鏡拿著一串糖葫蘆遞給了他,嘴角盡是嬌憨俏皮的笑意,原來正是自己適才在街上替凌逍遙買的。

凌逍遙報以一笑,道:「我還道妳有了六姊姊,便把我拋在腦後啦。」

冰鏡捏著他的鼻子,輕慎道:「誰叫你睡得那麼晚,真是一隻大懶豬。你衣衫全濕了,趕緊換一套吧!咱們在外頭等你。」


雨後繼續東行,凌逍遙惦著「前程小心」四字,路上多加留意,卻一直相安太平,更令他困惑不解。凌書遙見他心神不寧的模樣,忍不住問道:「小七,路上沒聽你說話,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還是你淋雨著涼了?」

凌逍遙搖頭道:「這一路走來始終不見魔教人影,反而令我惴惴不安,好似前方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凌書遙沉吟片刻,道:「魔教妖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就算你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一個道理。倒不如萬事不縈於懷,只須記著這八字: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凌逍遙「嗯」了一聲,心想:「三哥果然沉穩多了。」

傍晚便在荒野露宿,眾人支起鐵架,燒水烹茶。凌野薑取出乾糧,分著吃了。日間風塵僕僕,舟車勞頓,女孩子食量小,幾塊麵餅也就對付著了,但凌逍遙和凌書遙肚子卻已叫苦連天。

凌含羞道:「我瞧前方有座小山丘,不如我去打些野味,也好挨過今晚。」說著取了根松明火把。她近來向莊裡的護院師學習騎射,出門時都隨身攜帶弓箭,這時見獵心喜,心想是時候也該大展身手了。

凌芍藥道:「四姊,妳行單影隻太也危險,我和妳一道去吧!」

凌含羞道:「甚好。」拉著她手,便要離開。

凌書遙道:「兩個女孩子我還是放心不下,咱們三人結伴同行,也好有個照應。小七,野薑和鏡兒暫且便由你照看了。」和二女往小山丘而去。

凌逍遙高呼道:「三哥,姊姊,萬事小心了。」目送凌書遙三人背影隱沒在漫無邊際的闃暗中,才轉過身來添薪加火。

但見天邊一勾新月懸掛東首,淒冷冷的月光流瀉一地,火光搖曳中,三人的身影顯得更加如夢似幻。

凌逍遙兀自咀嚼著「前程小心」四字,以及那遞送包裹之人的真實身份,兩件事在他腦海穿來插去,讓他沒來由的感到匪夷所思。

凌書遙三人離去不久,忽聽東北首傳來一個女子聲大叫:「救命,救命!」聲音驟然劃破天際,萬籟俱寂中,尖銳的嗓音顯得尤甚悽厲可佈。

凌逍遙三人同時站起,「擦」的一聲,凌野薑半截長劍脫鞘,凌逍遙手掌一翻,握住竹棒。那聲音叫了兩聲,便戛然而止,唯聞三人緊湊急遽的心跳聲,此外便闃無聲息。

凌逍遙原先只道凌書遙三人出了閃失,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凌書遙所向正是西邊,此聲卻是由東北首傳來,口音又和芍藥、含羞二女頗有出入,心神一寬,道:「咱們前去瞧瞧。」

於是三人便向東北首而去,卻見平野莽莽,遍地清光,一條人影也無。凌逍遙道:「難道我們來遲一步?」

便在此時,那女子聲又叫:「救命,救命,殺人啊!」聲音竟然在西北方。

凌野薑道:「在西北首,咱們追。」

凌逍遙手一擺,道:「慢著,這事有些古怪。」

凌野薑道:「有什麼古怪?」 

凌逍遙潛心思索,一語不發。這時那女子聲又響了起來:「救命……救命……」片刻間話聲自西北轉為西南,又從西南響到正南,隨即折而趨東。如此忽東忽西,倏來倏去,如鬼似魅,腳程之快,實是不可思議。

這聲音仍是斷斷續續在靜夜中響起,冰鏡只聽得不寒而慄,拉住凌逍遙手臂,顫聲道:「小七哥哥,會不會是……是鬼啊?」

凌逍遙道:「鏡兒莫怕,這世上根本沒什麼鬼。」

凌野薑這時也明白這女人故弄玄虛,企圖將己方弄得心慌意亂,道:「小七,現下該怎麼辦?」

凌逍遙朗聲道:「何方高人,請現身相見,這般裝神弄鬼,成何體統?」話聲遠遠的傳了出去。那聲音仍是一會子輕,一會子響,有如萬馬奔騰而至,驀地卻似綿綿細雨,一片肅殺詭異中,如此若有似無,倏忽往來,直教人六神無主。

凌逍遙道:「宵小鼠輩怕了咱們,不敢現身相見,咱們別去睬她。」三人提高警覺,緊握兵刃,慢慢踱回原地。

那聲音仍是迴響不絕,花樣百出,三人毫不理會。凌逍遙心想定是魔教高手所為,既然對方遲不現身,自己也唯有按兵不動,靜觀其變。過了片刻,那高呼「救命」之聲不再響起,四下餘音裊裊,終於萬籟俱寂。

忽地凌書遙和凌含羞從黑暗中奔了回來,二人驚惶失措,步履蹣跚。凌含羞劈頭便道:「芍藥呢?芍藥回來沒有?」

凌逍遙吃了一驚,道:「出了什麼事?」

凌含羞聞言,登時猶如當頭澆下一盆冷水,一跤坐倒,喃喃的道:「不見了……不見了……芍藥不見了……」

凌野薑急道:「芍藥不是跟你們一夥,怎麼好端端的便不見了?」

凌含羞面如死灰,道:「我不知道,我們本來一道打野味,突然聽見一個女人聲大喊救命。我們轉頭去瞧,後來不知怎地芍藥便消失了。」

凌逍遙道:「說清楚一點。」

凌含羞垂淚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凌書遙道:「那女人多半是魔教高手,她如此聲東擊西,企圖擾亂我們心神,再以冠絕天下的輕功擄走了芍藥。我倆在小山丘中來回搜尋數遍,只差沒將整塊草皮掀了過來,便是不見芍藥形跡。」

凌逍遙心憂如焚,苦在敵人始終避不露面,當真束手無策。凌野薑顫聲道:「三哥,你當真尋仔細了麼?」

凌書遙「嗯」了一聲,悽然道:「芍藥十之八九,定是給那女人擄走了。」

凌野薑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冰鏡道:「小七,芍藥姊姊落入魔教妖女手中,會不會……會不會……」

一語未畢,凌含羞倏地站起身來,戟指她鼻子,怒道:「妳……妳給我住嘴,芍藥才不會……」也不知是怒火攻心,還是對芍藥生死殊無把握,下段話竟接不了口。

冰鏡道:「含羞姊姊,妳別生氣,是鏡兒失言,鏡兒在此向妳賠不是。」

凌含羞「哼」了一聲,對她一眼也不瞧,憤憤的將頭甩開。

凌逍遙見冰鏡眼圈兒發紅,知道她受了委屈,但在這節骨眼上,誰也不敢往歹處想。冰鏡言語無心,凌含羞受了驚嚇,脾氣自然大了,原也怪她們不得。一邊是親人,一邊是愛侶,凌逍遙夾在這中間,一時竟不知該向著誰好。他握著冰鏡瑟瑟抖顫的小手,向她挨了一記溫柔關懷的眼神,以示安慰。

凌書遙憤憤的道:「下三濫的狗崽子、賊強盜,光會鬼鬼祟祟的暗箭傷人,倘若真是英雄好漢,就光明正大到聚仙莊來,咱們明刀明槍決一死戰。出來啊!有種就給我滾出來,我凌書遙還敬你是條好漢。」

凌逍遙道:「三哥,瞧見什麼動靜沒有?」

凌書遙「嘿」的一聲,道:「就是沒見到什麼動靜,這些天殺的王八羔子,定是怕了咱們,才一直不敢現身相見。」

凌逍遙道:「敵暗我明,咱們一開始便失了利,一切尚須重長計議,唯有挨到敵人露面,方知芍藥姊姊的下落。」

凌含羞跺足道:「難道咱們不去尋人?」

凌書遙道:「不用咱們去尋他,他自會來尋咱們晦氣。大家坐下來歇一忽兒吧!」

眾人聞言,均想在這無所適從之際也唯有如此了,當下就地而坐,這晚凌芍藥失蹤,誰也無法交睫入眠。凌逍遙和凌書遙抱劍盤坐,竟盼那救命之聲再度響起,只消有跡可循,便能免去這般坐立不安的煎熬。

四野唯聞蛙鳴鳥囀,此外一絲動靜也無。

這晚每當風動樹梢,花落林中,凌逍遙心頭便是一跳,躍起來四下搜尋觀望,卻哪有什麼人影?


次日續向東行,眾人心頭鬱鬱,只是悶不吭聲的趕路,希望路上覓得一些線索,或是盡早趕回聚仙莊讓凌九霄主持大局。

這般提心吊膽過了三天,卻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饒是如此,眾人仍不敢掉以輕心,所到之處往往成群結隊,女眷更是不敢落單,所幸這三天內倒也風平浪靜。

凌逍遙等人均想:「魔教妖人當真工於心計,一會攻人措手不及,一會卻又按兵不動,就像貓捉耗子,要慢慢戲耍個夠,方肯罷休。」

這一日入得湖北和河南交界線上的「桐柏鎮」,此鎮地勢略高,南臨桐柏山,望過去青鬱鬱一片山巒。到了鎮上天尚未黑,可是鎮上卻一人也無。

冰鏡道:「這地方風俗真怪,這麼早便歇息了。」

凌逍遙卻道:「不,其中定有蹊蹺。大家跟緊,隨時注意動靜。」說著緊緊握住冰鏡纖手。

凌書遙道:「咱們先進去前面那間客棧瞧瞧。」向前一指,不遠處一家客店前豎著一個白布招子,寫著「保安客店」四個字。

一行人只覺鎮上處處隱伏危機,只想儘快覓得當地人釐清,當下一道前去。那客店柴扉虛掩,凌逍遙打個手勢要餘人候在店外,橫棒護身,當先踏入客堂。

凌逍遙環顧無人,便開聲讓眾人進來,自己再到後面廚房、馬廄、客房、大院各處一張,果然一條人影也無。凌書遙伸手在桌上一抹,觸手平滑,未著片塵,一把茶壺猶有餘溫,連賬簿也是攤開著的,毛筆上墨水未涸,正擱在帳簿頁面上,暈了一塊好大的墨漬。

凌書遙道:「小七,你以為如何?」

凌逍遙道:「莫非魔教妖人在此擺了個空城計,要將咱們一網打盡?」

凌書遙道:「這點可能性極高,不過既然他們找上門來,咱們便全力以赴。哼,這幾日受的窩囊氣太也夠了。」

凌逍遙道:「是,既來之則安之。大家小心謹慎,斷不可輕舉妄動。」

一行人走出客店,在鎮內大街小巷繞了一圈,唯聞眾人腳步聲、呼吸聲,此外便了無聲息。偌大一座市鎮,不但人聲俱寂,連一絲雞鳴犬吠聲也無,可說大悖尋常。

凌含羞罵道:「攪什麼鬼?」抽出長劍,在空中虛晃一圈,喝道:「狗賊,快還我妹子來。這般鬼鬼祟祟幹這些鼠竊勾當,武林中有誰瞧得起你?」

凌逍遙也是彆了一肚子氣無處宣洩,跟著她罵了幾句,方覺痛快。料想定是魔教妖人驅散了鎮民,打算不久大舉來攻,反正這仗打不打也是遲早之事,不如在鎮上打尖,以逸待勞,瞧魔教妖人玩什麼花樣。

於是一行人便在鎮上宿歇,打算找些米糧煮食,奇的是鎮上一粒米一滴水也沒有,連樹上的果子都被摘光了。

凌逍遙猛地想到:「我也真蠢,怎麼沒料到這著?魔教妖人在鎮上斷水絕糧,是要把我們困在這裡,活生生餓死啊!」拉著冰鏡素手,叫道:「快退!」

眾人見凌逍遙神情憂惶,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便要退走,猛聽得四周長聲呼嗥,聲音甚是慘厲,似是百獸其吼,良久不息。眾人愕然間,只見黃沙滾處,一批批狼群向眾人奔來。

冰鏡嚇得放聲尖叫,凌逍遙當機立斷,抱起她躍上屋簷,道:「快上來!」眾人忙縱身躍上,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狼群已然迫近。

這時狼群全集在屋簷下,在牆壁上爬搔撲躍,對著眾人不住咆嘯嘶嗥。冰鏡等女眷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牢牢抓穩屋脊,就怕一個失足跌下,落得屍骨無存。即便是凌逍遙和凌書遙兩個身經百戰的江湖豪客,陡然見到千百頭巨狼,也是忍不住心驚肉跳。

凌野薑顫聲道:「哪來……哪來那麼多頭灰狼?」

凌書遙環著凌野薑的纖腰,以防她滑落,道:「看來這群畜生是有人飼養,故意驅來這兒和我們為難。」

凌野薑一怔,和凌含羞異口同聲的道:「魔教妖人!」

凌逍遙道:「不錯,魔教妖人不知用什麼詭計將此處鎮民驅走,然後將水糧斷得一乾二淨,趕來無數餓狼,想放咱們自生自滅。」

凌野薑道:「這……這太也狠毒了吧!」她見群狼露出又尖又長的白牙,饞涎一滴滴淌了下來,嗚呼怒嚎,聲音充滿狠毒、飢餓、兇殘肅殺之意。

冰鏡忽道:「小七哥哥,你……你怎麼哭了?」

一語方畢,眾人不約而同向凌逍遙望去。只見凌逍遙怔然注視遠方,白淨的臉頰掛著一行清淚,冰鏡正舉袖替他抹拭淚水。

凌書遙溫顏道:「小七,什麼事不痛快了?」

凌逍遙垂淚道:「我真沒用,保護不了五姊姊,還累得大家在此坐以待斃,我寧可自己一死,也不要你們有任何危險。」

凌書遙道:「這不是你的錯,罪魁禍首是魔教妖人,真正罪該萬死的才是他們。」

凌逍遙悽然道:「要是我一早便發現鎮上大有問題,大家便能及早全身而退,也不會活生生被困在這兒,我……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但想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於是伸袖抹去臉頰淚水,臉上盡是倔強之色。

冰鏡見他長長的睫毛下懸著幾顆淚珠,目中流露出黯淡而絕望的光芒,知道他定是懊惱到了極處,才會如此失態。她自認識凌逍遙以來,極少見他潸然落淚,即使先前他中毒難癒,為期不遠,也總是成天嘻皮笑臉,活蹦亂跳。因為凌逍遙總是在哭泣時抹淚告訴她:「我不能哭,鏡兒才是天生的愛哭鬼,我要是哭了,鏡兒便學了我的壞榜樣。」

果聽凌逍遙道:「我不能哭,鏡兒才是天生的愛哭鬼,我要是哭了,鏡兒便學了我的壞榜樣。」他向冰鏡凝視一陣,似乎在說:「妳瞧,我不哭了,我沒成了壞榜樣。」

冰鏡嫣然一笑,心想:「要是不幸在此殞命,有小七相陪,也沒什麼不好。」

凌野薑微笑道:「原來鏡兒便是你的糖葫蘆。」

凌逍遙破涕為笑,道:「姊姊、哥哥也是我的糖葫蘆。」

原來小時候凌逍遙從樹上摔下來,疼得哇哇大哭,凌野薑便找了一串冰糖葫蘆塞住他嘴。凌逍遙有了甜頭,自是忘了哭泣。此後為了對付這個頑皮搗蛋的愛哭鬼,幾乎天天上街購買糖葫蘆。凌逍遙為了騙糖吃,無時無刻便嚎啕大哭,有時凌野薑瞧出他包藏禍心,忍心不給。凌逍遙低聲下氣的撒嬌乞求,糖葫蘆總算手到擒來。

凌書遙道:「那時你還小,咱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弄得你長大後也改不了吃糖的壞習慣。咱們聚仙莊裡,大哥劍遙行止豪邁,胸襟遼闊,膽色過人。二哥醉遙謙沖自牧,浪蕩不羈,隨遇而安。七弟逍遙聰明伶俐,鬼馬自信,爽朗豁達,只是太過頑皮,總令人頭痛不已。」

眾人齊聲大笑,凌逍遙笑道:「三哥,你說漏了自己。」

凌書遙一怔,道:「我該說什麼?」

凌逍遙奇道:「難道你不瞭解自己麼?」

凌書遙沉默一陣,突然悠悠的嘆了口氣,道:「我當真不瞭解自己。」

凌野薑、凌含羞各是心想:「我和三哥朝夕相處多年,卻連他性子也捉摸不定。」「三哥沈默寡言,性情內斂,有時侯當真不知他的心思。」

凌逍遙站直身軀,向四下凝目環顧,道:「這裡住屋鱗次櫛比,若能展開輕功踏著屋簷,未嘗不能逃出生天,我過去瞧瞧。」展開輕功,足點屋簷而行,在鎮上繞了一圈,不多時返回原地,嘆道:「離此二里外便沒了住屋,無論朝向哪個方位,到達某個定點便再無安身之處。況且這批狼群看似訓練有素,魔教妖人定也經過一番縝密安排,存心讓我們陷入絕境。隔岸觀火,原也是他們的拿手把戲。」

凌逍遙娓娓道出事實的絕望,眾人自知此次若能還生,鐵樹也能開花了,不由得心下一片冰涼。

凌野薑嘆道:「可惜身上沒帶那麼多暗器,要不一把暗器『滿天花雨』擲了下去,這群惡鬼原也不足為患。」

凌逍遙道:「我倒希望袁姊姊或是袁玥姑姑在此,她們擅使毒術,天下無雙,定有法子將狼群一舉殲滅。」忽然間,一顆心遠遠飄到了絕情嶺春風朝陽中,似乎聞到了馥烈芬芳的花香,聽到袁玥嘻笑怒罵的口音……

冰鏡道:「只盼有一兩隻狗兒,將這群惡鬼遠遠引開。但這麼一來,兩隻狗兒便只有一死了。唉,佛說萬物皆平等,我為了一己之存,卻害死兩條生命。」

凌逍遙道:「妳這孩子的慈悲心當真莫名其妙,咱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佛說佛說,倒不如聽聽小七說。」

冰鏡微笑道:「你想說些什麼?」

凌逍遙眼簾微斂,低低的道:「現在不說,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冰鏡道:「你別賣關子了。這幾日我見你心裡似乎擱著什麼事,欲言又止,骨鯁在喉,我瞧了……瞧了好生心疼。」說到這裡,話聲漸低,到了「心疼」兩字已細不可聞。

凌逍遙「嗯」的一聲,從懷中取出朱嬋月遺下的半塊錦帕,攤在掌上。冰鏡「啊」的一聲驚叫,顫聲道:「這……這……」霎時思潮起伏,一顆心恍恍惚惚,縹縹緲緲,似乎飄到了好遠好遠的過去。

凌逍遙道:「沒錯。」

冰鏡掏出另半塊錦帕,湊合起來,兩半塊果然是從同一方錦帕撕開的,帕子甚舊,白緞子已變褐黃,所繡牡丹卻仍嬌艷欲滴,宛然便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

冰鏡望著這塊破帕良久,眼淚一觸即發的灑將下來,在帕布上暈開大點小點的淚痕跡。除了凌逍遙以外,誰也不知她為何哭泣,均想這帕子必有深意,或是暗藏一段刻骨銘心的情史。

凌逍遙撫著他的背脊,柔聲道:「鏡兒乖,別哭,別哭,你要是再哭,小七會心疼的。」

冰鏡嗚咽道:「這半塊帕子,你從哪兒得來?」

凌逍遙道:「是她給我的,她要我持著手帕來尋妳,她要我一輩子好好照料妳。」

冰鏡道:「那……那她呢?」

凌逍遙沉默一陣,才道:「她已經死了。」

冰鏡臉色霎然間變得蒼白無比,將臉蛋深深埋入凌逍遙懷中,良久一語不發。

凌逍遙雙臂輕擁著她,感覺她全身正瑟瑟顫抖著,在這當兒,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是。忽聽冰鏡輕輕的道:「你告訴我,我姊姊怎麼死的。」

凌逍遙極目眺望著雲絮中若隱似顯的殘陽,將自己在幽夢崖經歷輕描淡寫的述說出來,只省略了朱嬋月解衣授功一事不提,畢竟身旁有三個女伴,說出來當真令他難為情之至。

冰鏡怔然半晌,道:「我姊姊似乎很喜歡你啊!」

凌逍遙道:「那又如何?我情之所鍾,始終只有妳一個。」

冰鏡垂淚道:「姊姊實在太可憐了。她正時花樣年華,往後的日子還很長,卻這般孤零零的走了,連見我一面都不可得。小七,她死的時候,你一直陪著她麼?」

凌逍遙點了點頭,想起朱嬋月靜靜的在自己懷中閉目長逝,走的時候是那麼安祥,那麼滿足,驀地傷痛難禁,兩行瑩淚撲簌簌滾了下來。

冰鏡低聲道:「小時候,無論什麼東西我都跟姊姊搶,連她所愛的人,都給我搶走了。」突然「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

凌逍遙道:「傻鏡兒,妳說這哪裡話?在沒有她出現以前,妳我早已兩情相悅。愛不愛一個人,都是無從選擇的;要是真能夠選擇,那就不是愛情了。」他語氣淡然,卻意味深遠,令人咀嚼再三,似懂非懂。

冰鏡怔怔的道:「小七哥哥,你這一趟遠行,當真成長不少。」

凌逍遙淡淡一笑,道:「是麼?」二人相偎良久,均不再說話。

眾人自知生機渺茫,索性置生死於度外,能挨一刻是一刻。眼見太陽終於緩緩沒入山巔,碎石般的雲絮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水墨色,四顧蒼茫,天邊掠過一隊歸鴉,微風吹來遠方落葉。但覺寒氣侵體,暮色逼人。凌逍遙褪下外衣,罩在冰鏡身上,一手摟著她腰肢,以防她打滑墜落。

再過多時,一勾冷月慢移中天,不但這一夜將要過去了,連這一天也快結束了。但見夜幕低垂,除了月亮微光,附近一家燈火也沒有。

凌逍遙心想:「我們此刻便似陷在永無止境的黑暗深淵中,沒有一絲光芒照亮我們希望。」突然心念一動:「既然看不見光芒,為何不替自己燃點一盞希望之火?」正想鼓勵大家,側目望去,凌野薑和凌含羞已並肩小憩,凌書遙凝視著地上灰僕僕的狼群,嘴角似笑非笑,忽喜忽憂。他眼中依稀閃爍著淚光,但表情卻是說不出的詭異……

凌逍遙心想:「三哥總是這般愀然不樂,我該為他做些什麼,才能令他敞開胸懷?」

突然間狼嗥大作,震耳欲聾,凌野薑和凌含羞都驚醒過來。只見無數巨狼都坐在地上,仰首觀月,齊聲呼嗥,聲調甚是悽戾慘絕。

冰鏡嚇得花容失色,顫聲道:「小七……小七……牠們要吃掉我們麼?」

凌逍遙失笑道:「這是狼族數百年來歷代相傳的習性,就好像莊裡花大嬸飼養的大白一樣,時常夤夜仰天嗥叫。妳只管將狼群全數當成大白,就不會再感到害怕了。」

冰鏡道:「大白是隻可愛的大狗兒,才沒有狼群這般猙獰可怖。」

凌逍遙啞然失笑。群狼嗥叫一陣,倏地劃然而止。嗥聲靜止的那一瞬,反而較令人毛骨悚然。

狼群一鬧之下,眾人睡意全消,睜大了雙目凝望彼此,內心均有說不出的惶恐。凌逍遙於是笑著鼓勵大家,說什麼未到最後關頭,千萬不能灰心云云。

次日清晨,狼群仍在屋簷下徘徊不散。凌逍遙心下焦躁,道:「這群畜生究竟是誰飼養,趕不走,驅不散。咱們困在這兒,沒水沒糧,坐著是死,跳下也是死。魔教這局棋佈得太也凶險。」

凌書遙冷冷的道:「何止凶險,根本打算置咱們於死地。」

凌含羞道:「真希望有隻大鳥打此飛過,載咱們其中一人脫險,只消一人脫離險境,其他人便有了生機。」說著環目四顧,朝陽的盡頭隱約有幾枚黑點朝此飛來。她大喜過望,叫道:「老鷹!老鷹!老……」細看之下,卻只是疏疏落落幾隻麻雀。

凌含羞耳根子發燒,訕然笑了兩聲。眾人心情沈重,誰也無心取笑。

凌逍遙沉吟片刻,心想:「大家都餓了一宵,再過兩天,涓滴不進,卻是非死不可。」想到「死」字,豪氣陡生,一拍胸膛,道:「我去把狼群引開。」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失驚,一齊轉過目光瞪視著他。冰鏡拉著他手臂,叫道:「你開什麼玩笑?」

凌逍遙正色道:「眼下這情形想必大家都瞭然,若無人將狼群引開,那麼我們便只有死路一條。」

冰鏡道:「你不能這麼做,那可是有死無生之事啊!」

凌逍遙熱血上湧,大聲道:「男子漢大丈夫,捨生取義,殺身成仁,乃是天經地義,畏畏縮縮的,拿什麼出來江湖廝混?」

冰鏡怔然望了他一陣,輕輕的道:「要是你死了,我也絕不獨生。」

凌逍遙道:「好,咱們便在黃泉路上拜堂成親,別具一格,也能逍遙快活。」說著和冰鏡會心一笑。

凌書遙道:「小七,我明白你置死地而後生的心境,但你千萬不能魯莽行事,萬一你出了什麼閃失,我該如何向爹媽交代?尤其是媽,你是她老人家的心肝寶貝……」

凌逍遙一咬牙,衝口道:「我心意已絕,三哥不必多說。」

凌書遙道:「既然如此,那引開狼群的重責大任,便交給三哥一力承擔。」

凌逍遙道:「不行,我不能讓三哥孤身冒險。」

凌書遙急道:「難道我便能讓你自尋死路?」

凌逍遙道:「我武功比你們高強,要是有什麼危殆,應變能力一定比你們高。引狼這事,沒有人比我更合適,待我將狼群愈引愈遠,你們再趁機遁走。」

凌書遙冷冷的道:「你不聽兄長的話了,是也不是?」

凌逍遙道:「我不當你是三哥,便不是你的弟弟,更不用聽你的話。」

凌書遙憤然道:「你想一個人送死。好,三哥陪你!」

凌逍遙叫道:「三哥!你便成全我吧!」

凌野薑道:「你們別再吵了。快瞧,那是什麼?」左手遮在眼上,右手指著西邊。眾人順著她手指瞧著過去,一隻深灰色的大鷹朝此直飛而來。

凌書遙衝口道:「哪來的大鷹?」

突然間不遠處萬弩齊發,竟向那大鷹射去。那大鷹長鳴一聲,雙翅鼓風,將射過來的弩箭吹得歪歪斜斜,縱然中身,也無勁勢。

凌逍遙叫道:「魔教妖人!」

凌含羞也叫:「他們想射死咱們唯一的希望。」

凌逍遙心想:「魔教妖人不知埋伏在哪,要是我適才引狼衝出,他們圍堵在前方,我腹背受敵,卻是九死一生之險境。」

那大鷹振翅搧落弩箭,又繼續向前直飛。空行片刻,忽然那大鷹龐軀急偏,幾乎便是直接翻轉過來,當真隨心所欲,靈活無儔,在大膺左側的大樹竟莫名起火,綠色的火焰奔騰亂舞,宛若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大鷹不以為懼,又續前飛進,在中間兩處竄高伏低,左近的柴堆、木屋也都轟烈燃燒。

冰鏡衝口道:「是魔教火長老寧熹!」

凌含羞道:「什麼?」

冰鏡道:「我親眼見過寧長老以指殺人,所使的便是『火焰箭』功夫,情形亦復如斯。不好,寧長老想殺死那隻鷹兒。小七,你快想法子救牠呀!」

凌逍遙心念一動:「那大鷹絕不是尋常野禽,定是久經訓練的飼物。但為何會來到此處,難道真是巧合麼?」一顆心恍恍惚惚,冰鏡說的話便沒聽進去。

冰鏡又叫道:「小七,小七。」

凌書遙淡淡的道:「那大鷹非比尋常,既然躲得過寧熹的三記火焰箭,便一定能突破難關,你們相信我吧!」

凌書遙話說一半,那大鷹果然衝了過來,繞著凌逍遙打轉,不住高亢嘶鳴,聲音欣悅洋溢。凌野薑甚是奇怪,道:「小七,這鷹是你養的麼?」

凌逍遙道:「不,我從沒見過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

凌含羞道:「快別說這麼多了。小七,你趕緊騎上大鷹,自個兒逃……逃走吧!」所謂「逃走」云云,其實便是要他引狼之意,只是說得委婉動聽罷了。

凌逍遙何嘗聽不出她話中含意?道:「好,你們逮到時機,立刻離開。」說著一躍上了鷹背,在冰鏡高呼「小心」聲之中,一人一禽已向東首直飛而去。

群狼餓了多日,見到兩頭肥羊向東首行進,頓時一窩蜂緊追而去。狼是群性動物,縱使有少數覬覦屋簷上四人,但大部分同伴已走,也就糊里糊塗跟了過去。

片刻間風捲殘雲,屋簷下狼群退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滿地東一塊西一佗的狼糞和隨風飛舞的狼毛殘絨。


凌逍遙乘著大鷹遠走高飛,不多時便見地面成千上百的狼群如潮水般迤邐湧到,嗥聲震天,似乎想藉此先聲奪人。他心下大喜:「不知鏡兒他們全身而退沒有?」

便在此時,一隻隻羽箭從四面八方連珠價射了上來。凌逍遙連忙舞棒抵禦,棒影縱橫交錯織成一片氣網,將自己和大鷹團團罩住,羽箭射至,登時偏了準頭,或從旁掠過,或廢然落地。他百忙中向下一瞥,一群紫衫人悄立在各處屋簷,彎弓搭箭,竟將自己所有遁路全數封死。

但見大鷹獨自面對箭雨攻勢,竟是坦然無懼,連一絲驚慌失措之狀也沒有,心想:「這神鷹究竟打哪來的?為何奮不顧身趕來救難?難道冥冥之中,當真有人存心相助麼?」


巨木村
里見八犬傳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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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oni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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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愈來愈精彩了
2008/08/09 01:10
看完還想再看,再來一篇吧!
Marconi Wang

若惜
等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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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08 14:40

好可怕的狼.......

台灣的平地上應該沒有吧!


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月下老人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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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決定ㄌ!...
2008/08/08 11:32

不管有沒有看...

偶一定要回...

代表偶對悠股課ㄉ豬池!...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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